被烫
永琪前脚刚走，乾隆后脚就踏入了栖燕阁的院子，周身的气压低得让院子里洒扫的宫女太监们大气都不敢出，纷纷跪倒在地。
萧云燕正拿着那瓶安神丸，琢磨着这皇家出品的药是不是真的那么神奇，就感觉光线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了她。她一抬头，对上乾隆那张看不出喜怒、却莫名让她心头发紧的脸。
“皇、皇上！”她手一抖，白玉药瓶差点脱手，连忙像捧着烫手山芋一样放下，下意识地就要往下跪。
“免了。”乾隆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在她脸上和那瓶药上扫过，最终落回她有些慌乱的眼睛上，“看来永琪送来的药，让你精神好了不少。”
他的语气平淡，萧云燕却莫名听出了一丝……冷意？是她想多了吗？
“还、还好……”她嗫嚅着，不敢多言。
乾隆不再看那药瓶，仿佛那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转而道：“朕看你气色仍有些差。吴书来，去沏一壶上好的安神茶来。”
“嗻。”
吴书来领命，很快便端来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放着一套雨过天青色的官窑瓷茶具，茶壶嘴还氤氲着热气。
乾隆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示意萧云燕也坐。
萧云燕战战兢兢地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了半个屁股，脊背挺得笔直，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乾隆亲手执起茶壶，将那色泽清亮、香气清幽的茶汤，缓缓注入一个同样精致的小茶杯中，动作优雅，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贵气与压迫感。他将那杯茶推到萧云燕面前。
“喝了吧，安神定惊。”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萧云燕看着眼前那杯清澈的茶水，又看看乾隆深邃的眼眸，心里直打鼓。皇上亲自给她倒茶？这……这比骂她一顿还让人害怕！她哪里敢喝？
可皇命难违……
她把心一横，想着赶紧喝完完事，也好过在这里受这种无声的煎熬。于是，她端起那杯茶，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姿态，像平时在镖局喝水解渴一样，仰起头就准备一口闷了——
“嘶——啊！”
那茶是刚沏好的，滚烫！她嘴唇刚碰到杯沿，就被烫得一个激灵，手一抖，茶杯脱手，“啪嚓”一声脆响，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汤溅了她一手，也溅湿了她的裙摆。
剧痛从手指传来，萧云燕疼得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看着一地的碎片和面无表情的乾隆，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带着哭腔道：“皇上恕罪！民女不是故意的！民女……民女……”
她看着自己迅速红肿起来的手指，又疼又怕，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乾隆在她被烫到的瞬间，眉头就紧紧蹙起，眼中闪过一丝懊恼。他光想着用这种方式宣告存在和“关怀”，却忘了她莽撞的性子，更忘了这茶是刚沏的！
看着她跪在地上，捧着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敢掉下来的可怜模样，什么算计、什么醋意，瞬间都被一股强烈的心疼和自责取代。
“起来！”他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起身绕过石桌，走到她面前。
萧云燕吓得往后缩了一下。
乾隆动作一顿，随即不由分说地弯腰，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他的力道很大，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朕看看。”他沉声道，目光落在她红肿的指尖和手背上，那一片刺目的红让他心头火起，不知是气自己疏忽，还是气她这般不小心。
“吴书来！传太医！拿烫伤膏来！快！”他头也不回地厉声吩咐，语气中的焦灼让所有侍从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嗻！嗻！”吴书来连滚爬爬地跑了出去。
乾隆依旧紧紧攥着萧云燕的手腕，另一只手却从怀中掏出一方明黄色的、绣着龙纹的御用丝帕。他拉着她到旁边的石凳坐下，然后，在萧云燕震惊、恐惧、又带着一丝茫然的目光中，他竟亲自、小心翼翼地、用那方代表至高无上皇权的龙帕，动作极其轻柔地，去擦拭她手上残留的茶渍。
他的指尖温热，带着薄茧，触碰到她火辣辣疼着的皮肤，带来一阵奇异的、混合着疼痛和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感。
萧云燕彻底僵住了，连哭都忘了，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帝王专注而紧绷的侧脸。他靠得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冽的龙涎香气，能看清他浓密睫毛下那双深邃眼眸里，毫不掩饰的心疼与……懊恼？
皇上……在给她擦手？
用……用他的龙帕？
这比被他责骂更让她感到惊恐和不可思议！戏文里都不是这么演的！皇上不应该是大怒之下把她拖出去打板子吗？
“疼吗？”他低声问，声音喑哑，带着一种压抑的情绪。
萧云燕下意识地点头，又猛地摇头，语无伦次：“不、不疼……民女该死……弄脏了皇上的帕子……”
乾隆看着她这副吓得魂不守舍却又强装镇定的样子，心底叹了口气。他停下动作，目光沉沉地锁住她慌乱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萧云燕，你给朕听清楚了。”
“朕对你，并非你所以为的君臣之礼，亦非永琪那般……兄弟之谊。”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重重砸在萧云燕的心上。
“在朕面前，你不必如此害怕，更不必称兄道弟。你只需，做你自己便好。”
“若再让朕看到你因朕而受伤，或者……”他眸光一冷，“与旁人过于‘亲近’，朕，绝不轻饶。”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极重，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桌上那瓶安神丸。
萧云燕彻底懵了。
不是君臣？不是兄弟？
那……是什么？
她看着乾隆近在咫尺的、充满了占有欲和不容置疑的深邃眼眸，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猛地钻入了她混沌的脑海，让她瞬间如坠冰窟，连手上的疼痛都忘了。
难道……尔泰他们猜错了？
皇上的心思，根本不是……父女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