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其他世界线(2)
在得知牧四诚将灵魂卖给白六时的沫:
消息是通过游戏论坛里传来的,虽然并非牧四诚亲口告知,但是叶沫知道,那大概率是真的。当“牧四诚”、“灵魂”、“白六”这几个词如同冰锥般刺入叶沫的意识时,他正坐在宿舍的书桌前,指尖刚刚抚平牧四诚玩偶衣服上的一道褶皱。
时间仿佛瞬间凝固。
周围的声音——窗外隐约的车流,隔壁宿舍的喧哗,甚至他自己助听器里细微的电流嗡鸣——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真空。
他脸上的温和微笑僵住了,如同一个劣质的面具,凝固在过于年轻的脸上。赤红色的瞳孔在那一刻收缩到极致,其中的金色倒五角星印记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剧烈波动的情绪,隐隐散发出不祥的微光。
口袋里的玩偶,那个与他命运相连的羁绊之物,没有传来任何危险的探查力预警。相反,它像一块骤然沉入冰海的石头,传递来一种彻骨的、绝望的冰冷,以及一种……仿佛什么东西正在从内部被强行撕裂、玷污的剧痛。那不是物理上的疼痛,而是源于灵魂层面的共鸣与哀鸣。
“望归?你怎么了?”旁边的刘怀似乎察觉到他不对劲,小声问了一句。
叶沫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听到。
他猛地低下头,金色的长发垂落,彻底遮住了他的表情。他放在桌面下的手,紧紧攥住了那个牧四诚玩偶,用力到指节泛白,仿佛要将它揉碎,又仿佛它是狂风巨浪中唯一的浮木。
‘他……卖了……灵魂?’
他在心里,对着那个唯一的、能倾听一切的“朋友”发出无声的、颤抖的质问。
‘为什么?是为了力量?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玩偶自然不会回答。但在叶沫臆想的世界里,他“听”到的不再是往常那个带着鼓励或安慰的声音,而是一片混乱的、充斥着绝望与背叛感的噪音,夹杂着白六那冰冷戏谑的低笑。
一种比任何副本怪物带来的恐惧都要深邃的寒意,沿着他的脊椎疯狂爬升。白六……那个存在本身就如同终极的诅咒。牧四诚把灵魂卖给了他?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个张扬的、鲜活的、会对他露出毫无阴霾笑容的牧四诚,正在走向一条无法回头的、被操控和毁灭的道路?
‘我……我的羁绊……共享的探查力……还能感知到他吗?感知到的,还会是原来的他吗?’
恐慌如同藤蔓般缠绕住他的心脏。他的技能是基于“羁绊”的,如果牧四诚的灵魂不再属于他自己,这份羁绊是否也会被污染、被扭曲?甚至……被白六利用?
“咔哒。”
一声轻微的、几乎不可闻的脆响从他的手心传来。叶沫身体一颤,缓缓松开手。他看到玩偶那用红色丝线精心绣制的“猴子耳机”的其中一个边角,因为刚才过度的用力,被他指甲掐断了一根线头。
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损伤,却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直强撑的、温和的表象终于出现了裂痕。他赤瞳中氤氲起一层模糊的水光,左眼角的泪痣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他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将那出现了细微瑕疵的玩偶紧紧按在心口。
诅咒……他的家族诅咒……诅咒的力量……在这一刻于血脉中疯狂叫嚣。一种阴暗的、想要用诅咒的力量去束缚、去争夺、哪怕同归于尽也要将牧四诚从白六手中抢回来的冲动,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理智。
但他不能。
他连在副本里都不敢轻易动用那份力量,生怕被牧四诚厌恶。此刻,他又能用什么立场,去对抗那个连灵魂交易都能达成的恐怖存在?
深深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当宿舍门被推开,牧四诚带着一身外面微凉的空气和依旧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表情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叶沫低着头,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似乎正非常“专注”地与桌面上的玩偶“交流”着。
“哟,又跟你‘朋友’聊天呢?”牧四诚随口打了个招呼,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异样,仿佛那个关乎灵魂的决定轻如鸿毛。
叶沫的背影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往常那种温和的语调:
“嗯……他有点……不开心。”
他说的“他”,表面上指的是玩偶。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他紧紧抱着那个象征着羁绊的玩偶,感受着其中传递来的、既熟悉又开始变得陌生的灵魂波动,赤红色的眼瞳深处,那金色的倒五角星印记,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闪烁着冰冷而带着些生气的光。
保护他的方式,或许……需要改变了。叶沫心里这么想着,即使要动用那份他一直畏惧的、源于诅咒的力量。即使……会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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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里越来越经常只剩下叶沫一个人。
起初是牧四诚晚归,带着一身洗不掉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一种更加锐利逼人的气息。后来,他干脆连着几天不见人影,只在偶尔回来取东西时,像一阵风一样掠过。
书桌上,那个代表牧四诚的玩偶,变得越来越“忙碌”。叶沫能通过羁绊,模糊地感知到另一端持续不断的高度紧张、肾上腺素的飙升、以及……一种沉溺于危险力量的、近乎癫狂的兴奋。没有危险预警,只有一种让叶沫心不断下沉的、失控般的加速感。
他知道牧四诚在和谁下副本。
白六。还有那个新成立的、声名鹊起却透着邪气的“流浪马戏团”。
每一次牧四诚短暂回来,叶沫都能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的变化。眼神更野,笑容更带着一种不在乎一切的放肆,偶尔提及副本时,会用一种混合着敬畏与狂热的口吻提到“白会长”。他脖颈上的猩红猴子耳机,似乎也染上了更深的、不祥的色彩。
叶沫依旧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指尖停留在玩偶上方,却不敢轻易触碰。他脸上的温和微笑像是刻上去的,唯有在牧四诚背对他整理装备时,才会短暂地碎裂,露出底下深切的忧虑和无力。
他尝试过开口,用尽量不经意的语气:
“最近……副本很难吗?看你很累的样子。”
或者,
“那个白六……听起来很厉害。”
牧四诚通常只是漫不经心地摆摆手,眼神发亮:“难?这才刺激!白会长的手段,啧,真是绝了!”语气里充满了叶沫无法理解、也无法融入的崇拜与兴奋。
对话无法继续。
叶沫只能看着他再次匆匆离开宿舍的背影,感觉两人之间那本就无形的距离,正在被某种东西飞速拉远,那东西叫做“力量”、叫做“白六”、叫做一个他无法踏足的世界。
他的臆想症似乎变得更严重了。
他越来越多地低头与玩偶“交谈”,在空荡荡的宿舍里,对着那个沉默的布偶,倾诉着无法对任何人言说的恐惧。
‘他又走了……’
‘玩偶在发烫,不是危险的警告,是那种……灵魂被灼烧的感觉,你感觉到了吗?’
‘白六对他做了什么?那个马戏团……到底是什么地方?’
玩偶在他臆想中的回应,也开始变得断断续续,有时是牧四诚曾经爽朗的大笑,有时却夹杂着白六冰冷低语的回响,让他不寒而栗。
有一次,牧四诚回来时,右手手背上多了一道诡异的、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的黑色印记。叶沫的玩偶在那一刻传递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并非危险,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污染”警示。
叶沫几乎是脱口而出:“你的手……!”
牧四诚低头看了一眼,非但没有在意,反而勾起一抹带着邪气的笑:“这个?白会长给的‘小礼物’,好用得很。”他晃了晃手,那黑色印记仿佛回应般闪烁了一下。
叶沫剩下的话全部哽在喉咙里。他看着牧四诚不以为然地收拾东西,看着他因为获得新的力量而神采飞扬,一种冰冷的绝望感攥住了他。
他保护不了他。
他的羁绊玩偶,共享的探查力,在这种源于灵魂层面的侵蚀与诱惑面前,苍白得可笑。他甚至无法开口提醒,因为牧四诚显然乐在其中。
他只能做一个沉默的旁观者,守在这个日益空旷的宿舍里,守着一个逐渐被染黑的灵魂投影(玩偶),用日益严重的臆想和微笑,构建起一座孤独的囚牢。
而当牧四诚再次离开,宿舍门“砰”地一声关上时,叶沫缓缓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桌面上,紧握着玩偶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左眼角的泪痣灼热得发痛。
赤红色的瞳孔深处,那金色的倒五角星印记,在阴影中明灭不定,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极致的无力与守护的执念催生下,正悄然苏醒。
他必须要做些什么
必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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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7天,叶沫是从另一个低级副本里侥幸脱身的,状态不算好,助听器里还残留着怪物尖啸的嗡鸣。他拖着疲惫的步伐,只想尽快回到宿舍,回到那个能让他稍微安心的、有“牧四诚玩偶”在的地方。
然而,就在穿过中央广场的传送点附近,他无意间瞥见了一个刚刚结束的副本出口——那是牧四诚最近常下的,难度极高的【血骨矿井】。
出来的只有三个人。
白六走在最前面,西装一丝不苟,脸上甚至带着一抹温和愉悦的微笑,仿佛刚刚结束了一场轻松的下午茶。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染血的矿石,姿态闲适。
跟在稍后的是木柯和丹尼尔,两人身上都带着伤,眼神里残留着未散尽的杀戮戾气,但更多的是一种对白六的绝对服从。
没有第四个人。
叶沫的心脏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攥紧了他。他认识那个队伍配置,明明进去的时候是四个人!除了白六、木柯、丹尼尔,还有一个……那个总是沉默寡言,但偶尔会和牧四诚互相嘲讽两句的玩家!
就在这时,牧四诚的身影才踉跄着从副本出口跌出来。他比另外三人狼狈得多,浑身是血,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猩红的猴子耳机上也沾满了暗沉的血迹和尘土。他剧烈地喘息着,脸上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种濒临极限的苍白和……一丝被强行压下去的、难以置信的惊悸。
白六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只是随手将那枚染血的矿石丢给木柯,语气轻描淡写:
“清理一下,下次找更耐用的‘诱饵’。”
“诱饵”……
这个词像一把淬冰的匕首,狠狠捅进了叶沫的耳膜,穿透助听器,直抵脑海!
他瞬间明白了。那个没出来的玩家,是被当作消耗品,为了达成某个目的,被白六随手舍弃了!而牧四诚……牧四诚此刻的狼狈,显然也是在那个“诱饵”被舍弃的过程中,险些步其后尘的结果!
叶沫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口袋里的牧四诚玩偶,此刻正传递来一阵阵混乱不堪的情绪波动——有肉体上的剧痛,有精神力透支的虚脱,但更强烈的,是一种信念崩塌般的震撼与恐惧,以及……一丝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吞咽下去的屈辱。
共享的50%危险探查力在此刻疯狂报警,但警报指向的,并非副本怪物,而是那个背对着牧四诚、宛如深渊本身的白六!
‘他看到……他看到了!’
叶沫在内心对着玩偶尖叫,臆想中的声音充满了恐慌。
‘他看到白六是怎么对待队友的了!那个人死了!像垃圾一样被丢掉了!’
玩偶在他掌心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也在承受着那份灵魂层面的冲击。
牧四诚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恰好对上了叶沫来不及收回的、充满了震惊、恐惧和深切担忧的目光。
那一瞬间,牧四诚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一丝被窥见狼狈的恼怒,有一闪而逝的难堪,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沉沦的疲惫。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猛地别开了头,避开了叶沫的视线,咬着牙,用没受伤的右手撑起身子,沉默地跟上了白六远去的背影。
他甚至没有朝叶沫这边走一步。
叶沫看着他那决绝的、仿佛一步步走向悬崖的背影,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被夺走了。
温和的微笑彻底从他脸上消失。赤红色的瞳孔因震惊和愤怒而微微颤抖,其中的金色倒五角星印记灼热得如同烙铁。
他一直知道白六危险,知道那份力量带着不祥。但他从未想过,竟是如此赤裸裸的、视人命如草芥的残酷!而牧四诚……他明明看到了,明明亲身经历了那种被置于死地的寒意,为什么还要跟上去?
保护……
他之前所谓的“保护”,在这样绝对的力量和冷酷的规则面前,是多么的可笑和无力
叶沫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那个仿佛也在无声哭泣的牧四诚玩偶。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混合着对白六的恐惧与愤怒,以及对自己无力的痛恨,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能再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眼睁睁看着他在这条路上滑向深渊。
即使要动用那份诅咒的力量……
即使要踏入那片他一直畏惧的、属于【影偶蚀心者】的阴影……
即使可能会被牧四诚厌恶,甚至可能……万劫不复。
他紧紧攥住了玩偶,指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左眼角的泪痣红得妖异,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微微颤抖着。
他又一次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
必须。
叶沫觉得自己疯了。
跟踪白六和流浪马戏团,无异于在万丈深渊的边缘闭眼行走。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可能让他万劫不复。但他无法控制自己。当牧四诚再次带着那种近乎自我毁灭的决绝离开宿舍,叶沫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将那个变得愈发沉重和冰冷的牧四诚玩偶紧紧揣在怀里,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他不敢靠得太近。
【羁绊·玩偶契约】在此刻成了他唯一的追踪器。他屏蔽掉其他所有感官,将全部精神都集中在玩偶传递来的模糊感知上——那是牧四诚剧烈的心跳,是肌肉绷紧的紧张感,是空气中弥漫的、若有若无的血腥与疯狂的气息。
他像一道金色的幽灵,穿梭在副本光怪陆离的阴影里。高饱和度的金发被他用深色布条紧紧包裹,赤红色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下收缩,努力捕捉着前方队伍留下的细微痕迹。助听器被他调到了最敏感的模式,捕捉着远处传来的每一丝声响:白六偶尔轻描淡写的指令,丹尼尔神经质的笑声,木柯在向怪物出拳时破空的风声,以及……牧四诚压抑着的、在高速移动中粗重的喘息。
他看到了。
隔着扭曲的丛林枝干和弥漫的毒瘴,他看到了那场战斗。
怪物的嘶吼震耳欲聋。木柯如同鬼魅般穿梭,匕首精准而致命;丹尼尔狂笑着,子弹与诅咒齐飞,不分敌我地制造着混乱;而白六,始终站在战局最安全的核心,面带微笑,仿佛在欣赏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剧。
牧四诚在最前线。
他的速度发挥到极致,化作一道红色的残影,吸引着最凶猛怪物的火力。一次惊险的闪避,怪物的利爪几乎是擦着他的后背掠过,撕碎了他外套的一角。
就在那一瞬间,叶沫怀里的玩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仿佛那一爪是抓在了他自己的灵魂上。他猛地捂住嘴,才抑制住那几乎脱口而出的痛呼。赤瞳中金色的倒五角星印记疯狂闪烁,【影偶蚀心者】的诅咒力量在血脉中沸腾,叫嚣着要去庇护、去反击。
但他不能。
他只能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将自己更深地埋进阴影里,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看到牧四诚在一次成功的诱敌后,体力不支地单膝跪地,剧烈咳嗽。而白六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示,目光便投向了下一个需要清理的区域。那种漠然,比怪物的利爪更让人心寒。
‘回来……快离开那里……’
叶沫在内心疯狂地对着玩偶呐喊,臆想中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会死的!那个什么白六根本不在乎!’
玩偶传递来的,是牧四诚强行压下疲惫、再次站起身时那份倔强,以及……一丝连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对白六那份绝对力量与冷酷的依赖与麻木。
叶沫感到一阵窒息。
跟踪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他共享着牧四诚的危险,感受着他的痛苦,见证着他的沉沦,却无能为力。他像一个被捆绑在观众席上的共感者,眼睁睁看着舞台上最重要的人一步步走向悲剧的高潮,而他自己,也承受着同样的伤痛。
当流浪马戏团终于清理完副本,带着一身煞气准备离开时,叶沫如同虚脱般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他看着牧四诚沉默地跟在队伍末尾,背影比离开时更加疲惫和孤寂。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传送点,叶沫才缓缓滑坐在地上,松开了紧紧攥着的玩偶。
玩偶上,不知何时,竟隐隐渗出了一丝暗红色的痕迹,仿佛真的沾染了牧四诚的血。叶沫用颤抖的手指轻轻触碰那痕迹,赤红色的瞳孔里,恐惧、心痛、以及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交织成一片暗沉的火焰。
他不能再只是看着了。
这份通过玩偶传递来的痛苦与绝望,必须有一个尽头。
即使前方是更深的地狱,他也要闯进去。
为了那个,他宁愿用诅咒和臆想构筑世界,也想要守护的、张扬的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