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

山中岁月容易过，不知世上几沉浮。

也不知过了几年，玉鼎见到了阔别多年的大徒弟。

司法天神袍服微染尘埃，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

玉鼎真人正坐在案前，见他来了，也不惊讶，只对身旁的杨云舒温声道：“今日的课业便到此。你去后山药圃，将新熟的朱果采来，晚间师祖为你炼制清心丹。”

女孩看见那人挺拔的身姿，和与自己有八分相似的眉眼，微微一怔，但还是乖巧离去。

杨戬自然认出了与自己和灵昭极为相似的女孩，目光无声地追随女儿的背影，直至消失，才转向师父，欲行礼。

“免了。”玉鼎真人抬手打断，目光锐利，“所为何来？”

杨戬沉默片刻，低声道：“途经，看看师父。”他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再次瞟向后山。

玉鼎真人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一软，声音也不自觉放轻了些："不去看看她们吗？"

"不了。"杨戬答得很快，几乎不假思索，"她们……不该被打扰。"

玉鼎真人哼了一声：“山里一切都好，该藏的藏得住，你顾好自己便是。”

杨戬垂眸：“她……伤势如何？”

“死不了。”玉鼎真人语气硬邦邦，带着未尽之意，“你才该惜命！”

此言一出，杨戬却缓缓摇头。他抬手，郑重地摘下了头上那顶三山飞凤冠——那上面，附着着灵昭的昭华刀与一缕魂魄，是他与她之间最后的感应，也是她保护他的方式。

他将冠冕轻轻放在师父案前。

“谁也别想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能获得成功，”他声音沉静得可怕，“师父，不要让她知道我来过。”

留下冠冕，便是斩断了这感应。他此去凶险，不愿她再因他涉险，哪怕万劫不复，他也决心独自承受。

玉鼎真人看着那顶承载着太多秘密与守护的冠冕，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想起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想起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想起他们夫妇二人曾经并肩而立的身影。如今，一个伤痕累累，一个决意赴死。

"......好。"

这个字重若千钧，几乎耗尽了他全部力气。

杨戬不再多言，最后看了一眼那冠冕，转身化作流光，决绝地没入天际，奔赴他那未言的死局。

玉鼎真人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起初只是肩头微微颤抖，随后整具身躯都抑制不住地战栗起来。一滴、两滴......浊泪终于决堤，顺着面颊滑落，打湿了案头的宣纸，晕开了方才未写完的字迹。

小老道一下子弯了腰，趴扶在桌案上，喃喃低语着： “徒儿……”

他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痛惜。 "你既要她活着，又何必……独自赴死？"

他颤抖的手轻抚过冠冕，仿佛在抚摸两个徒儿千疮百孔的灵魂。

"你要她…往后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泪水模糊了视线，他仿佛又看见很多年前，那两个倔强的身影并肩站在他面前，是伐纣大战中最出色的阐教三代弟子。

而今，只剩下这一顶冰冷的冠冕，和一段斩不断理还乱的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