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女渐长
踏入蜀境的那一刻,连风都带着些微湿润的暖意。层峦叠嶂的青山被薄雾缠绕,稻田沿着山坡铺展开,绿得像一块被打翻的翡翠。
司马懿掀开车帘看了半晌,难得说了句:“这地方倒比想象中好看。”
可这份好感没维持多久,就栽在了饮食上。
蜀地人嗜辣,仿佛辣椒是盐一般的必需品。一碗看似清淡的汤,舀一勺就能尝到藏在底里的麻辣;街边小贩的包子,咬开能看到红艳艳的馅料。
司马懿第一次在面馆要求“免辣”时,掌柜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客官说笑呢?咱这面没辣,就像没魂!”
后来诸葛亮总结出规律:跟当地人讲“自己不吃辣”多半碰壁,但若说“给孩子吃,她怕辣”,对方反倒会多些耐心,虽然端上来的面里依旧可能飘着几粒辣椒籽。
诸葛亮却像找到了本命之地,每顿饭都吃得额头冒汗,还咂嘴称赞:“够味!比稷下的厨子懂行。”
反观司马懿,只能和莹儿凑在一起,对着桌上两碗寡淡的水煮菜发愁。青菜焯水,豆腐清蒸,连盐都放得吝啬。
“委屈你了。”傍晚歇在一处农户家,诸葛亮看着司马懿小口扒着饭,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他跟农户借了厨房,蹲在灶台前琢磨了半晌,端出一盘清炒笋片,又熬了碗菌菇汤,都是司马懿爱吃的清淡口味。
司马懿夹起一片笋,动作却顿了顿。笋片炒得嫩,带着点柴火的香,是他熟悉的味道。可看着诸葛亮额角的汗珠,还有灶台上没擦干净的油渍,他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怎么了?不合胃口?”诸葛亮凑过来,伸手想探探菜温,“是不是太烫了?这天热,我特意多晾了会儿。”连他递过来的茶,都是晾到温热才敢送过来。
“没有。”司马懿摇摇头,将笋片送进嘴里,“挺好的。”
诸葛亮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那就好。等咱们建房子,厨房一定弄大点,我给你天天做。”
司马懿低头喝汤,掩去眼底的复杂,轻轻“嗯”了一声。
一路往蜀地深处走,他们在沿途的客栈歇脚。这天晚上,诸葛亮把莹儿拉到角落,蹲下来跟她商量:“莹儿,你看你都快十三了,是大姑娘了,以后不能再跟你义父睡一个房间了,好不好?”
莹儿皱着眉,小脸上满是不情愿:“为什么呀?”以前在稷下,她就跟自己义父睡一张床,游历的时候也是一个房间。
“那时候你小,现在不一样了。”诸葛亮耐着性子解释,“你看镇上的姑娘,到了你这个年纪,都有自己的闺房了。咱们以后有了新家,也给你弄个大大的房间,好不好?”
莹儿咬着唇,偷偷往司马懿的方向看,眼神里满是求助。
诸葛亮看她这逃避问题的表情,推着孩子往另一个房间去继续讨价还价,
司马懿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里捧着本书,看似在看,余光却落在那边。察觉到莹儿的目光,他只是平静地回望过去,没说话,也没点头,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莹儿见求助无望,垮着小脸和诸葛亮对峙起来。
趁着两人在隔壁房间磨嘴皮子的功夫,司马懿合上书本,从包袱里摸出那块在遗址密道里找到的第二块天书碎片。
白日里诸葛亮研究它时,碎片黯淡无光,像块普通的琉璃残片,可此刻在他掌心,却隐隐泛着幽蓝的光。
他指尖轻轻拂过碎片上的符文,一股熟悉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碎片骤然亮起,画面如他所想投射在空中。
还是之前看到的画面,画面如司马懿的愿望一次次重复在父亲倒下前的身影。
司马懿的手指死死攥着碎片,指节泛白,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溢出低低的两个字:“父亲……”
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他却浑然不觉。
他试过无数次,想弄清这碎片为何独独对他有反应。
当时,第一块碎片是将画面投在空气中,像看一场无声的戏;而这一块,却蛮横地钻进他的意识,将最痛的记忆反复碾压。
他抬起手,掌心腾起一缕黑气,顺着窗缝蜿蜒而上,直抵客栈的屋顶。
黑气中隐约能看到无数扭曲的人脸,那是他体内的黑暗之力,被碎片勾起的情绪催化得躁动不安。
司马懿眼神一凛,猛地收力,黑气瞬间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接受现实?他连面对都觉得窒息。
他曾以为,找到天书就能解开所有谜团。家族为何覆灭,他为何会成为黑暗容器,还有那些莫名闯入脑海的“怪念头”……
可真相像一把钝刀,割得他鲜血淋漓,却连痛都喊不出来。这世界,简直像个草台班子,把所有人的命运随意编排。
碎片的光芒渐渐黯淡,恢复成普通残片的模样。司马懿将它放回原位,刚坐稳,隔壁的房门就开了。
诸葛亮挂着那副志在必得的笑容走进来,反手关上门,几步冲到司马懿面前,不由分说地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司马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声音都变了调,“现在连晚饭都没到……”话说到一半,他才意识到自己喊得太响,连忙捂住嘴,耳根瞬间红透。
诸葛亮低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肌肤传过来,带着滚烫的温度:“喊什么?怕莹儿听见?”他把人放到床上,俯身凑过去,鼻尖蹭着司马懿的鼻尖,“我的仲达,怎么越来越不经逗了?”
没等司马懿反驳,他就吻了下去。
这个吻带着点急切,又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舌尖撬开牙关,温柔地缠绕,像要将这两个月来的隐忍与担忧都倾泻出来。司马懿起初还有些僵硬,很快就被卷入这阵热潮,闭上眼,任由自己沉溺其中。
直到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诸葛亮才稍稍退开,指尖轻轻抚过司马懿泛红的脸颊,眼底带着点戏谑:“怎么比以前还容易脸红?难道是这两个月没好好独处,生疏了?”
司马懿猛地睁开眼,抬手推着他的胸口,气息不稳:“别闹……等吃完晚饭再说。”
诸葛亮低低地笑,也不勉强。其实他也不是急着做什么,只是这两个月来,莹儿总黏着司马懿,他们连好好说句话的功夫都少得可怜,心里早就憋坏了。
他挨着司马懿坐下,说起刚才和莹儿的约定:“我答应她,新家给她弄个大房间,还允许她养宠物。”
司马懿挑眉:“她就这么答应了?‘临水苑’(司马懿在稷下的宿舍)的房间可比咱们能弄的好得多。又有书桌又有花圃的。
“我还许了她不少好处呢。”诸葛亮扳着手指头数,“高阶御水术的抄录本、机关扇同款法器,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糕点。”
“你这牺牲可真大。”司马懿忍不住笑了,眼底的阴霾散了些。
“谁让你是她爹,我是你相公呢?”诸葛亮凑过来,鼻尖在他颈窝蹭了蹭,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这些愿望,你得陪我一起完成。”
司马懿伸手推开他的脸道:“我要是说,在有新家之前,我不介意跟你分房睡呢?”言下之意,是还能暂时接受和莹儿住一个房间。
诸葛亮哪里肯依,低头在他耳垂上轻轻咬了一下。温热的触感让司马懿猛地缩了缩脖子,耳廓瞬间红得像要滴血。
“知道了知道了。”司马懿推了他一把,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纵容。
诸葛亮这才满意,又在他唇角啄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什么时候告诉莹儿咱们的关系?以后住在一起,她总会看出来的。”
司马懿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被弄乱的衣襟,淡淡道:“她精得很,说不定早就知道了,只是没那个概念。”他的眼神暗了暗“没必要特意解释,顺其自然吧。”
心里却掠过一个念头:就算她现在不理解,或许……以后也不一定有机会知道了。
诸葛亮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异样,只当他是懒得操心,笑着应了声“好”,又忍不住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司马懿闭上眼,将脸埋在诸葛亮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刻的温暖,可他的眼中却含着泪。
至少现在,让他再贪恋一会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