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雪·布局

第七章 大雪·布局

小雪·第三日

追兵的马蹄声如闷雷滚过官道，卷起漫天黄尘。

谢无咎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三分自嘲，七分释然："阿吾，你说我们若是死在这里，算不算殉情？"

"不算，"阿吾指尖狐火跳跃，第八条尾巴在虚空中燃烧，"因为不会死。"

狐火化作银色光幕，将两人笼罩。追兵的马匹在光幕前骤然受惊，嘶鸣着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手掀翻在地。

"妖术！"有人惊呼。

"放箭！"

箭矢如雨，却在触及光幕的瞬间被狐火焚成灰烬。阿吾的脸色愈发苍白，第八条尾巴的燃烧带来的剧痛，如千万根针同时刺入妖骨。

"走！"她厉喝一声，狐火暴涨，将追兵逼退三丈。

谢无咎没走。

他反而上前一步，绣春刀出鞘，刀光如雪，直取追兵中领头的千户。

"殿下！"阿吾急道。

"我说过，"谢无咎声音冷静得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不会再逃。"

刀光过处，血光飞溅。他刀柄上的白布被血染红一半，像雪地里绽开的梅。阿吾看着那抹红，千年未动的妖心，竟泛起一丝……心疼。

她心疼他。

这个本该金尊玉贵的太子，却因她之故，染了血，脏了手，毁了三年隐忍。

"叮铃——"

铜铃在无风自动，第九条尾巴竟自行开始虚化。

不是燃烧，是消散。

因为她动了情。

狐妖动情，便是劫难。情越深，尾巴掉得越快。

"谢无咎！"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慌乱，"停下！"

谢无咎没停，反而刀势更急，在追兵中杀出一条血路。他背上的旧伤崩裂，血迹浸透衣袍，可他的脚步，没有半分迟疑。

"我说停下！"阿吾燃尽第八条尾巴，狐火如潮水般涌出，将所有追兵逼退十丈。

她冲上前，抓住他的手，指尖颤抖："你不能再受伤！"

谢无咎转头看她，看见她苍白的脸，看见她眼中千年未见的慌乱，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温柔得不像话："阿吾，你在担心我。"

不是疑问，是笃定。

阿吾没说话，只是抓着他的手，抓得很紧。

"我不会死，"他轻声道，"因为我说过，要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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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最终摆脱追兵，是在一处山谷。

那山谷藏于群山深处，入口被藤蔓遮蔽，内有温泉，外有密林，是个绝佳的藏身之所。

"你怎么知道这里？"阿吾问。

"三年前，我'病逝'前发现的，"谢无咎脱下染血的外袍，露出精瘦的腰身，"原想作为退路，没想到真用上了。"

他背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却因阿吾的狐火及时止血，没有恶化。阿吾从温泉中掬水，为他清洗伤口，动作竟有几分……笨拙。

她没照顾过人。

千年修行，她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轻点，"谢无咎倒吸一口凉气。

"矫情。"阿吾嘴上这么说，动作却放轻了。

谢无咎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忽然问："阿吾，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遇见我。"

阿吾没抬头，只是专注地清洗伤口："后悔无用，不如不悔。"

"若真打回原形，"谢无咎声音很轻，"你会如何？"

"会恨你，"阿吾答得直白，"然后，忘了你。"

"忘了我？"

"狐狸记性不好，"她抬眼，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他的脸，"尤其是，负心人。"

谢无咎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指尖轻点她眉心。

一缕龙气，悄无声息地渗入。

"这是什么？"

"心头血誓，"他道，"你既答应嫁我，我便以龙气为聘。从此，你体内有我的龙气，我体内有你的妖气。人妖殊途？那便让它，殊途同归。"

阿吾愣住了。

她感觉得到，那缕龙气在她妖骨上烙下印记，像封印，也像承诺。

"谢无咎，"她轻声道，"你真疯。"

"疯一点，"他笑了，"才能在这乱世，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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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当日

两人山谷藏身的第三日，胖仓鼠找上门来。

他抱着瓜子，浑身是伤，显然是突破重重关卡才寻到这里。

"大人！"他滚到阿吾脚边，"红璃大人出事了！"

阿吾眼神一凛："说。"

"副指挥使借试阵之事，向三皇子邀功。三皇子大喜，赏赐他一枚'化人丹'。副指挥使为了试药效，给红璃大人喂了下去……"

"然后呢？"

"红璃大人妖力暴走，打伤了诏狱守卫，逃了出去。现在整个锦衣卫都在追捕她，说她是叛妖！"

阿吾霍然起身。

化人丹是假的，那是用厌胜之毒炼成的控心丹。红璃服下，虽能短暂提升妖力，却会被副指挥使操控，成为傀儡。

"她逃去哪了？"

"青丘墟，"胖仓鼠道，"她回青丘墟了。"

阿吾闭上眼。

青丘墟如今是妖籍司的地盘，红璃回去，等于自投罗网。

"殿下，"她看向谢无咎，"我得去青丘墟。"

"我陪你。"

"你不能去，"阿吾摇头，"青丘墟有镇妖大阵，凡人入内，会被绞杀。"

"我不是凡人，"谢无咎道，"我体内有你的妖气。"

他说着，掌心浮起一丝银色妖气，与她同源。

那是她为他疗伤时留下的。

"你……"

"我说过，"谢无咎打断她，"殊途同归。"

阿吾没再拒绝。

她知道，现在的她，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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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赶到青丘墟时，已是深夜。

青丘墟位于京城西郊，原是一片狐狸洞府，如今却被锦衣卫圈禁，成了妖籍司最大的驯养场。四周布下镇妖大阵，阵中妖物，不得自由。

红璃就在阵中。

她妖力暴走，化作一只巨大的红狐，九条尾巴在阵中疯狂摆动。可那九条尾巴，却有一半泛着黑气，显然已被毒侵。

"师姐！"她看见阿吾，声音里带着哭腔，"救我！"

阿吾没犹豫，十条尾巴在虚空中展开，银色狐火如潮水般涌入阵中。

"红璃，收心！"

"我收不住！"红璃嘶吼，"那丹药……在控制我！"

阿吾眼神一冷。

她看向阵外，副指挥使正站在那里，手中铁球转动，脸上带着阴鸷的笑。

"阿吾，"他开口，"你师妹这傀儡，用得可还顺手？"

阿吾没说话。

她只是抬起手，第十条尾巴，在虚空中燃烧起来。

"副指挥使，"她声音清冷，像冰下流水，"你可知，狐妖最恨什么？"

"什么？"

"恨人动我族人。"

话音落，燃烧的狐火化作一柄银色长剑，直斩副指挥使！

副指挥使没想到她竟敢在镇妖大阵中动手，仓促间铁球挡在身前，却被狐火一剑斩裂！

"你……"

"我什么？"阿吾立于阵中，十条狐尾如十条银龙，"我妖籍司最锋利的一把刀，今日，便要反噬了。"

她说着，狐火暴涨，竟将整个镇妖大阵，烧出一个缺口！

"走！"

她抓住红璃，冲出大阵。

谢无咎在外接应，绣春刀出鞘，刀光如雪，斩退追兵。

三人一路奔逃，消失在夜色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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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第二日

红璃的毒，需以龙气化解。

谢无咎没犹豫，掌心龙气浮现，便要渡入她体内。

"不可！"阿吾阻止，"她妖力太弱，承受不住真龙之气。"

"那怎么办？"

阿吾沉默片刻，忽然抬手，第九条尾巴在虚空中燃烧。

"师姐！"

"别说话，"阿吾将燃烧的狐火渡入红璃体内，以狐火焚尽毒素，"这是代价。"

代价，便是又一条尾巴。

燃烧殆尽，她身后，只剩七条。

谢无咎看着那七条黯淡的尾巴，忽然伸手，掌心龙气涌出，化作七条小龙，分别缠绕在七条尾巴上。

"你做什么？"

"以龙气温养，"他道，"虽不能阻止掉落，却能延缓。"

阿吾愣住了。

她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一步。

"谢无咎，"她轻声道，"你这样会折损阳寿。"

"那就折损，"他答得轻描淡写，"反正我的命，是你救的。"

阿吾没再说话。

她只是看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温柔得不像话。

"殿下，"她道，"我突然不想化人了。"

"为何？"

"因为……"她抬手，指尖轻点他眉心，"化人了，便不能做你的刀了。"

谢无咎一怔。

随即，他也笑了。

"那就，"他握住她的手，"做我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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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第三日

三人藏在山谷的第七日，大雪节气终于降临。

天地间一片苍茫，雪花如鹅毛般飘落，将山谷染成白色。

阿吾的第七条尾巴，在雪中虚化。

第六条。

她坐在温泉边，看着水中的倒影，忽然问红璃："师妹，你修五百年，可曾动过情？"

红璃抱着瓜子，愣了愣："动情？师姐，妖族动情，不是找死吗？"

"是啊，"阿吾轻声道，"找死。"

可她，好像已经找到了。

谢无咎在不远处练刀，刀光如雪，白布在刀柄上翻飞。他每练一招，便有一缕龙气缠绕刀身，威力更甚。

他在变强。

为了大寒那日的决战。

"师姐，"红璃小声道，"你为他掉了四条尾巴了。"

"嗯。"

"值得吗？"

阿吾没回答。

她只是看着谢无咎，看着他的刀，看着他的人，看着他那颗……属于真龙的心。

"值得，"她轻声道，"因为他说，要娶我。"

红璃张大嘴，瓜子都掉了。

"师姐，你疯了！"

"疯了，"阿吾笑了，"疯了才好。"

疯了，才能在这乱世，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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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第四日

谢无咎的伤势彻底痊愈时，暗卫带来了一个消息。

三皇子与副指挥使，已说服陛下，在大寒那日，于太和殿开坛做法，"净化"宫中妖气。届时，所有妖籍司的妖，都要入阵。

包括阿吾。

"这是阳谋，"谢无咎道，"他们知道你必去。"

"我必须去，"阿吾声音平静，"因为不去，红璃会死，妖籍司所有妖都会死。"

"可你去，会死。"

"那就死，"阿吾抬眼，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他的脸，"但死之前，我会拉上他们一起。"

谢无咎没说话。

他只是伸出手，掌心龙气浮现，化作一条小龙，缠绕在她第六条尾巴上。

"我陪你。"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生死是桩无关紧要的小事。

阿吾看着他，忽然问："殿下，若我死了，你会如何？"

"我会忘了你，"谢无咎答得直白，"然后，娶别人。"

阿吾一怔，随即笑了。

"好。"

"所以，"他看着她，眼神深邃，"别死。"

简单的两个字，却是他此生最重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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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第五日

两人开始布局。

谢无咎通过暗卫，联络上了江湖侠客莫问天——那位曾在官道上帮助过他们的豪爽剑客。莫问天听闻他们要对抗三皇子与锦衣卫，二话不说，答应助拳。

"老子早看那群阉货不顺眼了！"他拍着胸脯，"兄弟你放心，老子带三百兄弟，大寒那日，把太和殿给你围了！"

阿吾则通过胖仓鼠，联络上了妖籍司内部的几位大妖。这些妖平日里被驯压得狠了，如今听闻阿吾要反，纷纷响应。

"阿吾大人，"一只蛇妖吐着信子，"我们早就不想当狗了。您若能带我们自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自由。

阿吾听着这两个字，心中竟有些恍惚。

她修千年，为的不就是自由吗？

可如今，她却发现，自由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因为有个男人，用龙气为聘，说要娶她。

"叮铃——"

铜铃在无风自动。

第五条尾巴，悄然虚化。

不是战斗，不是代价，只是……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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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第六日

布局的最后一日，谢无咎带阿吾去了山谷深处。

那里有一片梅林，梅花在大雪中绽放，香气清冷。

"母后最喜欢梅花，"他折下一枝，插在阿吾发间，"她说，梅花香自苦寒来。"

阿吾抬手，轻触花瓣："我若死了，你记得在坟前种一株。"

"你若死了，"谢无咎看着她，"我便让这天下，再无梅花。"

阿吾一怔。

"殿下，你这是在威胁天道？"

"是，"他答得坦然，"它若敢收你，我便翻了这天。"

阿吾没说话。

她只是看着他，看了很久，忽然踮起脚，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冰凉的唇，带着梅花的香气。

谢无咎僵在原地。

"这是定金，"她退开，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他的脸，"等你夺回江山，娶我那日，再付尾款。"

说完，她转身离开，背影决绝。

谢无咎站在梅林中，指尖轻触唇瓣，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温柔得不像话。

"好，"他轻声道，"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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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第七日

大寒，终于到了。

阿吾站在山谷口，看着京城的方向。

她的身后，五条尾巴在虚空中摇曳。

不，是四条。

第四条，在昨夜虚化。

还剩四条。

谢无咎走到她身边，绣春刀已出鞘，刀柄白布在风雪中翻飞，像一面不倒的旗。

"害怕吗？"他问。

"不怕，"阿吾答得坦然，"因为你在。"

谢无咎伸出手，与她十指相扣。

"那就，"他道，"一起杀回去。"

两人并肩，走向京城。

身后，红璃抱着瓜子，眼泪汪汪："师姐，你一定要回来啊！"

胖仓鼠也滚了出来，爪子挥舞："大人，别忘了我的瓜子！"

没人回应。

因为前路，是生死。

也因为，他们心中，已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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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