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雪·逃亡
第六章 小雪·逃亡
立冬·第十二日，子时
谢无咎抱着阿吾冲出妖籍司正堂时，整个北镇抚司都已惊动。
铜锣声、呼喝声、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火把的光亮如一条条火龙，将黑夜撕得粉碎。
"放下她！"
副指挥使的声音在身后炸响，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谢无咎，你竟敢劫狱！"
谢无咎没回头。
他抱着阿吾，身形如鬼魅般掠过高墙，白布缠着的刀柄在夜风中翻飞，像一面倒卷的旗。每一步都踩在追兵视线的死角，每一次腾挪都精准得像计算过千百遍。
"殿下……"阿吾在他怀中，声音虚弱，"你暴露了。"
"那就暴露，"谢无咎的声音在夜风中格外冷静，"总比你死在里面强。"
他话音未落，一道刀光从斜里斩来！
是副指挥使的亲信，锦衣卫千户陆沉。此人刀法狠辣，曾一刀斩过三只百年大妖，刀下亡魂无数。
谢无咎身形一顿，绣春刀出鞘。
"铛——"
双刀相撞，火星四溅。
陆沉的刀是重刀，势大力沉。谢无咎的绣春刀却是轻刀，灵动如蛇。两刀相抵，陆沉竟被逼退三步。
"好刀法，"陆沉冷笑，"可惜了，太监就是太监。"
他话音未落，刀锋一转，竟不攻谢无咎，直取他怀中的阿吾！
这是围魏救赵。
谢无咎要护阿吾，便只能硬接这一招。而硬接，他必受伤。
可谢无咎没接。
他身形一晃，竟将阿吾朝空中抛去！
"殿下！"
阿吾惊呼出声，十条尾巴在虚空中疯狂摆动，试图稳住身形。可她妖力损耗太重，此刻连御空都做不到。
眼看她即将坠落，谢无咎的绣春刀忽然脱手而出！
刀光如银龙，直奔陆沉面门。而谢无咎本人，则腾空而起，接住阿吾，身形在空中一转，稳稳落在十丈外的屋檐上。
"叮铃——"
铜铃在腰间轻响，阿吾又一条尾巴，悄然虚化。
第九条。
谢无咎接住她时，手微微一颤。
他感觉到了。
"你……"
"没事，"阿吾咬牙，"快走！"
话音未落，箭雨已至！
副指挥使站在正堂阶上，手中铁球疯狂转动，眼中满是杀意："放箭！死活不论！"
这是下了死手。
箭矢如蝗，遮天蔽日。
谢无咎抱着阿吾，身形在箭雨中穿梭。他轻功再好，也护不住两人周全。眼看一支箭即将射中阿吾后背，他忽然转身，用自己的背挡了上去。
"噗嗤——"
箭矢入肉，血腥味在夜风中散开。
阿吾猛地抬头，看见他紧抿的唇，和额上渗出的冷汗。
"谢无咎！"
"别动，"他声音依旧冷静，"我没事。"
可她知道，有事。
那支箭上有符咒，是专门克制妖物的诛邪箭。虽然谢无咎是凡人，可箭上的符咒会侵蚀他的经脉，让他内力全失。
"放下我，"她厉声道，"你自己走！"
"闭嘴。"
谢无咎第一次对她说了重话。
他抱着她，身形如电，朝北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身后追兵如潮，可他的脚步，没有半分迟疑。
阿吾看着他紧绷的下颌，忽然说不出话来。
千年修行，她见过太多生死。
可没见过这样的人。
明明自身难保，却还想护着她。
"谢无咎，"她忽然开口，"你说过，我是你的同伴。"
"嗯。"
"那现在，"她指尖轻点，第九条尾巴在虚空中燃烧起来，"让我这个同伴，为你开一条路。"
狐火冲天而起！
银色火焰如浪潮，将追兵吞没。狐火不伤凡人，却能烧毁一切符咒与阵法。箭矢上的符文在火焰中化为灰烬，副指挥使手中的铁球也在高温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走！"
阿吾厉喝一声，燃烧尾巴的剧痛让她脸色惨白如纸。
谢无咎没犹豫，抱着她，身形如箭，冲入夜色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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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当日
两人逃出京城时，天已微明。
谢无咎的背伤渗出的血，浸透了阿吾的衣衫。她十条尾巴已燃尽一条，只剩九条，在虚空中虚弱地摇曳。
"殿下，"她声音沙哑，"放我下来。"
"别动，"谢无咎寻了一处破庙，将她放下，"你的尾巴……"
"还剩九条，"阿吾靠坐在庙中石像下，脸色惨白，"够掉到大寒。"
"不够。"
谢无咎在她面前蹲下，撕开自己的衣袍，露出背上的箭伤。箭头已拔出，可伤口周围的皮肉却泛着黑气，像被什么腐蚀。
"诛邪箭的符咒，会侵蚀经脉，"他淡淡道，"若无妖力化解，我这条命，撑不过今日。"
阿吾瞳孔骤缩。
"那你……"
"所以，"谢无咎看着她，眼神平静，"你得救我。"
他这是在逼她。
逼她用仅剩的妖力，救他这个伪宦官，真太子。
"殿下，"阿吾咬牙，"您这是在吃醋吗？"
谢无咎一愣："什么？"
"吃醋我燃烧尾巴救你，"阿吾冷声道，"所以你也想用死，逼我救你？"
谢无咎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带着几分无奈："阿吾，你脑子里除了交易，就不能有点别的？"
阿吾没说话。
她脑子里确实除了交易，没别的。
千年修行，她学的便是如何生存，如何算计，如何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
可谢无咎的出现，打乱了一切。
"殿下，"她忽然开口，"你可知妖族救人，需付出什么代价？"
"什么代价？"
"以命换命，"阿吾说得直白，"我的妖力可化解你体内符咒，但会加速我尾巴的掉落。你这一伤，至少要我一条尾巴。"
"那就换。"
谢无咎答得毫不犹豫。
阿吾看他："你可知，我现在只剩九条尾巴？"
"知道。"
"再掉一条，便只剩八条。大寒一到，双倍代价，我得掉两条。八减二，剩六条。小雪、大雪、大寒，三个节气，我要掉六条。六减六，归零。"
她算得清楚。
"也就是说，"她盯着他的眼睛，"救你，我便再无退路。"
谢无咎没说话。
他只是伸出手，掌心贴在她眉心。
"那就不要退路。"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生死是桩无关紧要的小事。
阿吾千年未动的妖心，在这一刻，狠狠一颤。
她没再说话，只是闭上眼，指尖轻点，第九条尾巴在虚空中燃烧起来。银色狐火顺着她的指尖，流入谢无咎的经脉，将那些侵蚀的符咒一一焚尽。
疼痛。
撕裂般的疼痛。
从尾巴根部传来，像有人用钝刀，一刀刀割着她的妖骨。
可她没有停。
谢无咎看着她惨白的脸，忽然开口："阿吾，你修千年，可曾后悔过？"
"后悔什么？"
"后悔修炼，后悔化人，后悔……遇见我。"
阿吾没睁眼，只是淡淡道："后悔无用，不如不悔。"
"若有一天，你打回原形，"谢无咎声音很轻，"你会恨我吗？"
"会。"
"那为何还救？"
"因为……"她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他的脸，"因为我答应了，要帮你夺回江山。"
"只是为了江山？"
"只是为了江山。"
她说得坚定，可不知为何，心跳却乱了一拍。
谢无咎没再问。
他只是看着她，看着她的尾巴在火焰中消散，看着她的妖力流入自己体内，看着她那双千年未变的眸子，第一次浮现出……名为"在意"的情绪。
"阿吾，"他忽然开口，"等这一切结束，我若还活着，便娶你。"
阿吾一愣。
"娶我？"她笑了，笑得嘲讽，"殿下，你可知妖族成婚，需以心头血为誓？"
"知道。"
"那你可知，人妖殊途，天道不容？"
"知道。"
"那你……"
"可我还是要娶，"谢无咎打断她，眼神平静而坚定，"因为你是第一个，愿意为我掉尾巴的人。"
阿吾没说话。
她只是看着他，看着这个伪宦官，真太子，看着他眼中的江山，也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抹……只属于她的温柔。
千年修行，她第一次觉得，这人间……
好像也没那么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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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第二日
两人离开破庙时，天已大亮。
谢无咎背上的伤已愈合，只留一道淡粉色的疤。阿吾的第九条尾巴，彻底消散。
她身后，八条狐尾在虚空中轻轻摇曳，像八盏即将熄灭的灯。
"殿下，"她忽然开口，"你昨夜说的话，可算数？"
"哪句？"
"娶我那句。"
谢无咎脚步一顿，回头看她："算数。"
"那好，"阿吾点头，"等一切结束，你娶我。"
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桩交易。
可谢无咎知道，不是。
因为她千年未变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名为"期待"的情绪。
"好。"
他应得郑重。
两人并肩走在官道上，背影被晨光拉得很长。
身后，京城的方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追兵，又来了。
可这一次，他们不再逃。
因为谢无咎说："阿吾，我不想再逃了。"
"那就，"阿吾燃起第八条尾巴，狐火在指尖跳跃，"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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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