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立冬·寒锋
第五章 立冬·寒锋
立冬·第九日
小雪未至，京城已寒。
阿吾坐在东厢房的窗棂上，看着窗外落叶纷飞。十一根狐尾在虚空中轻轻摇曳，每一条都泛着黯淡的银光，像十一盏即将熄灭的灯。
铜铃系在腰间，黑布缠得紧实，未发出半分声响。自那夜谢无咎为她分担反噬后，这铃铛便再没响过——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每响一次，便是一条尾巴的代价，她已承受不起。
"大人，"胖仓鼠抱着瓜子滚进来，压低了声音，"副指挥使那边有动静了。"
阿吾指尖微动："说。"
"他昨日密会了三皇子府的幕僚，"胖仓鼠嗑着瓜子，瓜子壳上的符文黯淡无光——那是阿吾教他的法子，能短暂屏蔽妖籍司的监听，"听说是要借钦天监的'净龙'法阵，在大寒那日，强行剥离真龙之气。"
阿吾眸光微凝。
三皇子的动作，比她预想的更快。
"还有，"胖仓鼠四下瞅了瞅，声音更小，"副指挥使提议，让妖籍司出一位大妖，在'净龙'法阵中做'引子'。指挥使没答应，但也没拒绝。"
引子？
阿吾冷笑。
什么引子，分明是祭品。以妖族之身，承载被剥离的龙气，稍有不慎便会魂飞魄散。
"指挥使怎么说？"
"指挥使说，"胖仓鼠学着指挥使的语气，阴森森的，"'妖籍司的妖，是朝廷的刀。刀，可以断，不可以叛。'"
这是暗示。
若三皇子能给出足够的好处，指挥使未必不会答应。
阿吾沉默片刻，忽然问："谢无咎那边呢？"
"谢公公这两日都在御前伺候，"胖仓鼠道，"不过听说，陛下近来龙体欠安，朝中已有风声，要立储君。"
立储。
阿吾心头一跳。
谢无咎"病逝"三年，储位空悬。如今陛下病重，立储之事迫在眉睫。三皇子选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显然是等不及了。
"去，"她淡淡道，"给谢公公传个信。就说——"
她顿了顿，指尖在虚空中轻划，一缕妖气凝成信笺。
"'净龙'法阵需以钦天监监正的心头血为引，方可剥离真龙之气。若血中掺了'厌胜'之毒，则剥离的龙气会反噬其主。"
胖仓鼠接过信笺，揣进怀里："大人，这消息……真的假的？"
"假的，"阿吾坦言，"但能让他们内斗。"
胖仓鼠瞪大眼："可若三皇子信了，去对付钦天监监正……"
"那就对了，"阿吾唇角微勾，"监正若死，'净龙'法阵便无人主持。大寒那日，他们拿什么来夺龙气？"
胖仓鼠恍然大悟，抱着瓜子一溜烟跑了。
阿吾独自坐在房中，看着窗外的天。
立冬已过，小雪将至。
她的十一条尾巴，在虚空中轻轻摇曳。
时间，真的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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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御用监值房。
谢无咎看着手中信笺，眼神微沉。信笺上的妖气他很熟悉，是阿吾的。
"净龙法阵……厌胜之毒……"他低声重复，忽然笑了，"好一个借刀杀人。"
"殿下，"值房外的暗卫开口，"这消息可信吗？"
"不可信，"谢无咎将信笺置于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但可用。"
他当然明白阿吾的用意——挑起三皇子与钦天监的内斗，为他们争取时间。可他也知道，这种小把戏瞒不了多久。
三皇子多疑，但不会蠢到轻易对钦天监监正动手。
除非……有确凿的证据。
"去查，"谢无咎淡淡道，"钦天监监正最近炼的丹药，成分是什么。尤其是，有没有厌胜之物。"
"是。"
暗卫退下后，谢无咎独自坐在烛光下，看着自己的手。
那夜为阿吾分担反噬，他伤了元气，至今未愈。可他不悔。
他想起那夜她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的回答是："因为我需要你。"
可他没说的是——
需要之外，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在意。
他看着她掉尾，看着她承受节气之罚，看着她明明只剩十一条尾巴，却依旧冷静地布局……
他见过太多柔弱女子，也见过太多刚强男人。
可没见过这样的她。
清冷如冰，却愿意为生存燃尽最后一丝妖力。
"殿下，"门外又传来声音，"三皇子府那边传来消息，说三皇子已经信了信笺上的话，准备对钦天监监正动手。"
谢无咎一怔。
他没想到，三皇子会信得这么快。
除非……这背后还有别人推波助澜。
"谁传的消息？"
"副指挥使。"
谢无咎眼神一凛。
果然。
这位一直隐藏在暗处的副指挥使，终于按捺不住，开始亲自下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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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第十日
小雪未至，朝堂已乱。
三皇子联合几位大臣，上奏弹劾钦天监监正"以道法行厌胜之术，意图不轨"。证据是监正炼丹时用的"朱砂"，实则是厌胜之毒。
陛下震怒，下令彻查。
钦天监监正喊冤，却拿不出证据自证清白。因为那"朱砂"，确实是厌胜之毒——只不过，是三皇子派人暗中调换的。
这一局，三皇子胜了半子。
可也输了半子。
因为监正入狱前，将"净龙"法阵的阵图，偷偷交给了指挥使。
"大人，"胖仓鼠抱着瓜子滚进来，"指挥使让您去正堂。"
阿吾正在炼化龙气，闻言睁开眼："何事？"
"阵图，"胖仓鼠声音压得极低，"指挥使得了'净龙'法阵的阵图，想让您……试一试。"
阿吾心头一跳。
试阵，便是要以妖身为引，入阵承受龙气剥离之苦。成了，妖籍司多一件利器；败了，她魂飞魄散。
"他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因为红璃大人，"胖仓鼠小声道，"指挥使说，您若不去，红璃大人便会代替您去。"
阿吾霍然起身。
十三条尾巴在虚空中疯狂摆动，像十三条发怒的银蛇。
铜铃"叮铃"作响，铃声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杀意。
"他敢。"
"他敢，"胖仓鼠缩了缩脖子，"副指挥使已经将红璃大人从青丘墟'请'回来了，现在就在诏狱。"
诏狱。
那是锦衣卫最黑暗的地方，进去的人，无论人妖，能出来的十不存一。
阿吾闭上眼。
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冰冷。
"告诉指挥使，"她一字一顿，"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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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堂内，指挥使坐在主位，铁球在手中缓缓转动。
堂下摆着一副巨大的阵图，图上符咒繁复，中心位置空着，显然是留给"引子"的。
副指挥使站在一旁，是个身材高瘦的中年男子，面容阴鸷，眼中闪着贪婪的光。他腰间也挂着铁球，却比指挥使的小了一圈，转动时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阿吾，"指挥使开口，"这阵图，你可认得？"
"不认得。"
"不认得不要紧，"副指挥使笑道，"进去试试，便认得了。"
阿吾没看他，只是盯着指挥使："红璃在哪？"
"在诏狱，很安全，"指挥使转着铁球，"只要你试阵成功，她便能回青丘墟。"
"若失败呢？"
"那她便是下一个试阵的引子。"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阿吾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像冰层上裂开的一道缝："指挥使，您养了妖籍司二十年，可曾想过，刀也会反噬？"
"想过，"指挥使也笑了，"所以，我从不让刀有机会反噬。"
话音落，铁球骤停。
堂内四角，四根镇妖柱同时亮起，幽光将阿吾牢牢锁在原地。
"阿吾，"指挥使缓缓起身，"你太聪明，也太危险了。三皇子需要'净龙'法阵，我需要三皇子的支持，而你……"他顿了顿，"是最好的人选。"
"一个千年狐妖，十一条尾巴，"副指挥使笑得阴鸷，"就算死在阵中，也值了。"
阿吾没说话。
她只是抬起手，指尖轻点虚空。
十三条尾巴在身后交织，形成一幅星图。
"大人，"她轻声道，"您可知，昨夜我炼化龙气时，发生了什么？"
指挥使眯起眼："什么？"
"我见了真龙。"
堂内死寂。
"那不是六皇子的龙气，"阿吾一字一顿，"那是三年前'病逝'的太子殿下，残留在这宫中的真龙之气。"
"你胡说！"副指挥使厉声道。
"我是否胡说，"阿吾看向指挥使，"大人心里清楚。"
指挥使没说话，只是转着铁球，铁球表面的符咒在幽光下流转，像一条条活过来的蛇。
"阿吾，"他缓缓开口，"你想用太子之名，保自己一命？"
"我想用太子之名，"阿吾直视他，"与您谈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三皇子能给的，太子也能给，"她轻声道，"而且，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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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第十一日
谢无咎接到消息时，正在御前伺候。
阿吾被扣在正堂，试阵。
他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紧，滚烫的茶水溅在指间，却浑然不觉。
"谢公公？"皇帝苍老的声音传来，"可是累了？"
"奴婢不敢，"谢无咎垂首，"只是近日天气转寒，手脚有些僵。"
"罢了，"皇帝摆摆手，"你退下吧。"
谢无咎行礼，退下。
走出御书房，他脸上的恭顺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殿下，"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三皇子那边动手了。"
"说。"
"副指挥使已说服三皇子，让阿吾大人试阵。阵图已启，此刻她被困在正堂，无法脱身。"
谢无咎沉默片刻，忽然问："三皇子现在何处？"
"在府中，与幕僚议事。"
"钦天监监正呢？"
"还在诏狱，但副指挥使已派人去'灭口'了。"
谢无咎眼神一凛。
这是要斩草除根，死无对证。
"去，"他声音极轻，"把钦天监监正救出来，送到三皇子府上。"
"殿下？"
"既然要内斗，"谢无咎唇角微勾，"那就斗得热闹些。"
暗卫领命而去。
谢无咎独自站在廊下，看着御书房的方向。
他母后死在那里，他的太子之位也在那里被废。如今，他要在那里，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阿吾，"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再撑一会。"
他相信她能撑住。
因为她是千年狐妖，是妖籍司最锋利的一把刀。
更是……
他认定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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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堂内，阵图已启。
阿吾站在阵图中央，十三条尾巴在虚空中疯狂摆动，抵御着阵法的吸力。
这是"净龙"法阵的半成品，虽有剥离龙气之效，却极不稳定。每一次运转，都会消耗引子的妖力与寿命。
"阿吾，"指挥使的声音从阵外传来，"何必挣扎？这阵法你逃不掉的。"
"逃不掉，"阿吾声音清冷，"但，可以破。"
话音落，她指尖轻点，十三条尾巴同时燃烧起来！
银色狐火冲天而起，将整个阵图笼罩。阵法符咒在狐火中扭曲、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你疯了！"副指挥使厉声道，"燃烧尾巴，你会魂飞魄散！"
"那便散，"阿吾的声音在狐火中回荡，"但，要拉上你们一起！"
她话音未落，正堂大门被一脚踹开。
谢无咎持刀而入，刀光如雪，直斩阵图核心！
"殿下！"副指挥使惊呼。
"抱歉，"谢无咎的白布在风中翻飞，"我这条狗，不听话了。"
刀光落下，阵图崩碎！
阿吾从阵中跌落，被谢无咎一把揽住。她十三条尾巴已燃尽三条，只剩十条，在虚空中微弱地摇曳。
"你……"
"我说过，"谢无咎抱着她，身形如电，朝堂外掠去，"不会让你死在我面前。"
"可你暴露了……"
"那就，"他唇角微勾，"一起亡命天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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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