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簪中骨
赵雅的镊子在解剖盘里抖得厉害,镊尖夹着的半根骨头碎片泛着不正常的白,边缘还粘着几缕黑发,在无影灯下像细小的蛇。这是昨天从老槐树底挖出来的,和李老太儿子轮椅下的那截骨头拼在一起,刚好凑成完整的一截指骨——指骨中段有个细小的凹槽,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凿出来的。
“赵医生,这骨头不对劲。”实习医生小张的声音发紧,指着X光片上的阴影,“你看这密度,像是……被水泡过几十年,又被什么东西啃过。”
赵雅没说话,指尖划过解剖盘里的银簪子。簪身刻着缠枝莲,簪头镶着的桃木梳齿已经发黑,齿尖却白得刺眼,和那截指骨的颜色如出一辙。技术科的报告刚送过来,说簪子里的梳齿缝隙里,检出了三种DNA——李老太的,她儿子的,还有三十年前那个淹死女人的。
“嗡——”
解剖室的通风口突然发出异响,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赵雅抬头,看见通风栅格后面,有团乌黑的东西在蠕动,顺着栅格的缝隙往下掉,落在手术台上——是头发,湿淋淋的,沾着河泥,还缠着一小块白色的布料,像是从白大褂上撕下来的。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昨天给那截指骨取样时,她的白大褂袖口确实勾破了块角。
“赵医生,你看镜子!”小张突然尖叫。
赵雅猛地回头,墙上的消毒镜里,她的身后站着个穿白衬衫的女人,头发垂到腰际,正举着一把断齿桃木梳,对着她的头发比划。女人的脸藏在头发后面,只能看见簪头的桃木梳齿,正对着她的后颈,齿尖闪着寒光。
镜子里的自己,白大褂后背不知何时爬满了黑发,发梢钻进衣领,像无数根针。
“簪子要配骨头才好看。”女人的声音从镜子里渗出来,带着福尔马林的味道,“她儿子的骨头太松,撑不起梳齿。”
赵雅抓起解剖刀就往镜子砸去,镜片“哗啦”碎成蛛网,女人的影子却从裂纹里钻了出来,湿漉漉的头发扫过她的脸颊,带着股腥甜的河泥味。
“你的指骨很密。”女人的手摸到她的手腕,指尖冰凉,“用来补最后半根齿,刚好。”
赵雅感觉手腕一阵剧痛,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腕上,凭空出现了道血痕,和那截指骨上的凹槽一模一样。而那些掉在手术台上的黑发,正顺着血痕往皮肤里钻,像在寻找骨头的位置。
“赵医生!快跑!”小张抓起灭火器就往女人身上砸,泡沫喷在女人身上,却没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被她身上的黑发吸了进去,那些头发变得更黑更亮,像浸了油。
女人发出一声尖利的笑,头发突然暴涨,瞬间缠住小张的脖子。小张的脸憋得通红,手里的灭火器“哐当”掉在地上,他想抓开头发,手指却被头发缠住,硬生生勒出了血痕。
“他的骨头太嫩。”女人看着小张在黑发里挣扎,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只能当肥料。”
赵雅趁机往后退,后背撞在器械柜上,玻璃门碎了,里面的手术刀散落一地。她抓起一把最锋利的,转身刺向女人,刀刃却被黑发缠住,怎么也刺不进去。
女人的头发突然松开小张,转而缠向她的脚踝。赵雅被绊倒在地,手术刀脱手而出,落在那截指骨旁边。她看见指骨的凹槽里,渗出了暗红色的液体,像血,又像融化的胭脂。
“你见过我掉在河底的那半根齿吗?”女人的脸凑了过来,头发分开,露出两个黑洞洞的眼窝,“三十年前,被鱼叼走了,现在该回来了。”
赵雅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上周去河边钓鱼的老周,说钓上来个奇怪的东西,像块骨头,上面还缠着头发,他嫌晦气,又扔回了河里。
“在……在下游!”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女人笑了,头发里飘出半片鱼鳞,粘在赵雅的脸颊上。“晚了。”她举起银簪子,簪头的桃木梳齿对着赵雅的手指,“它已经找到新的骨头了。”
赵雅看见自己的食指指甲缝里,正往外渗黑发,顺着指节往下爬,在第二截指骨的位置打了个结。剧痛从指骨深处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生根发芽。
“啊——”
她终于忍不住尖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食指第二截指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下去,形成一个和那截指骨一模一样的凹槽。而银簪子上的桃木梳齿,最后半根正在慢慢变长,白森森的,和她的指骨融为一体。
小张的惨叫声突然停了。赵雅转头,看见他倒在地上,脖子被黑发缠得像根麻花,眼睛瞪得滚圆,眼眶里塞满了头发,而他的指骨,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空空如也,只剩下层皮包着。
女人捡起地上的桃木梳,梳齿间缠着几缕黑发,还有几缕染成棕色的——是赵雅自己的。她慢慢梳着,断齿划过赵雅的头发,每梳一下,赵雅的指骨就疼得钻心。
“好了。”女人举起梳子,梳齿终于完整了,只是最后半根齿上,沾着鲜红的血,“现在,它是我的了。”
解剖室的灯突然灭了。黑暗中,赵雅感觉指骨的凹槽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长出来,坚硬的,带着木头的纹理。她摸了摸,是桃木梳齿的触感。
第二天,保安打开解剖室的门时,只看见满地的黑发,像一张巨大的网。手术台上的银簪子不见了,只有那截指骨还躺在解剖盘里,凹槽里嵌着半根桃木梳齿,和赵雅的那截指骨,严丝合缝。
墙上的消毒镜碎成了片,每一片里,都映着半截沾血的指骨,和一把完整的桃木梳。而赵雅和小张,不见了,只有两件被黑发缠成一团的白大褂,挂在通风口的栅格上,衣角垂下来,像上吊的人。
河下游的水面上,漂着一把银簪子,簪头的桃木梳齿完好无损,齿尖闪着白森森的光。有鱼游过来,一口咬住簪头,沉入水底——那里,堆着无数截指骨,每截骨头上都缠着黑发,像在给什么东西,慢慢拼凑出一把完整的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