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寻梳人

第四章 寻梳人

王梅的三轮车碾过胡同口的水洼时,溅起的泥点里裹着根黑发。她弯腰去捡,指尖刚触到那发丝,就被冰得缩回手——像摸了块刚从河底捞出来的石头,湿冷的潮气顺着指缝往骨头里钻。

“王婶,还收破烂不?”

二楼的窗推开条缝,探出个老太太的头,灰白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头皮上。王梅认得她,是陈青租的那间老房的房东,姓李,自从陈青失踪后,见谁都躲躲闪闪的,像是藏着什么事。

“收啊,李老太,有啥宝贝要扔?”王梅拍了拍三轮车斗里的蛇皮袋,铁钩在袋口勾出个破洞,露出里面半只生锈的铁皮桶。

李老太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谁听见:“梳妆台,你要不?就……就陈青屋里那只,怪瘆人的,放着占地方。”

王梅心里咯噔一下。这几天街坊都在传,陈青住的那间房邪门得很,先是租客凭空消失,接着连查案的女警察都没了踪影,有人半夜还听见屋里有梳头声,“沙沙沙”的,跟用指甲刮玻璃似的。

“给多少钱?”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收破烂这行,哪有嫌东西邪门的道理,只要价钱合适,棺材板她都敢拉。

“不要钱,你拉走就行。”李老太的声音发飘,“就是……你得自己进去搬,我不敢踏进门。”

王梅揣着李老太给的钥匙,推开老房的门时,一股腥甜的气味扑面而来,像河泥混着铁锈。堂屋的地板上积着层薄灰,唯独通往卧室的路上,有串湿漉漉的脚印,脚尖朝着里屋,印子里还沉着几根长发。

卧室里的梳妆台蒙着层黑布,王梅伸手去掀,布角却缠住了她的手腕。她低头一看,不是布,是头发,黑得发亮,正顺着她的胳膊往上爬,缠得手腕生疼。

“娘的。”她骂了句脏话,抄起墙角的扁担就往头发上抽。扁担抽下去的瞬间,头发突然散了,像被风吹开的墨汁,在地板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水渍。

梳妆台露了出来,红木的,边角磨得发亮,镜子上蒙着层白雾。王梅伸手去擦,指尖刚碰到镜面,就看见里面映出个穿白衣服的女人,背对着她,正坐在台前梳头,乌黑的长发垂到地上,拖得老长。

她猛地回头,身后空荡荡的,只有那把断齿桃木梳,安安稳稳地放在梳妆台的抽屉上,梳齿间缠着几缕头发,有栗棕色的,有警蓝色的,还有……灰扑扑的,像极了老年人的头发。

王梅的后颈突然冒冷汗。她想起李老太那满头灰白的头发,想起刚才李老太说话时,总下意识地往头发里缩脖子。

“哗啦——”

抽屉自己弹开了。里面没有胭脂水粉,只有一堆缠在一起的黑发,黑发中间,露着半枚生锈的银戒指,和一小块碎布——蓝布褂子的料子,王梅认得,是李老太常穿的那件。

镜子里的女人突然停了梳头。王梅看见她慢慢转过头,脸藏在头发后面,只能看见嘴角咧开的弧度,红得像血。

“梳子……”女人的声音从镜子里飘出来,带着股朽木的味道,“我的梳子,少了根齿。”

王梅抓起扁担就往外跑,刚跑到门口,就被门槛绊了一跤。她趴在地上,看见自己的裤脚沾着的头发,正往皮肤里钻,像细小的针。

“李老太!你个杀千刀的!”她回头骂,却看见卧室门口站着个人,穿件蓝布褂子,头发灰白,不是李老太是谁?

可李老太的脖子上,缠着圈黑发,勒得她舌头都吐了出来,眼睛瞪得滚圆,眼角淌出的不是泪,是黏糊糊的黑发丝。

“她……她偷了我的梳齿。”镜子里的女人走了出来,白衣服上沾着泥点,手里的桃木梳断了四根齿,“她说要镶在银簪子里,保她儿子平安。”

王梅这才想起,李老太有个儿子,三十年前跟人打架,被打断了腿,一直瘫在床上。街坊都说,是李老太当年为了给儿子治病,偷了河底捞上来的陪葬品去卖——难道就是那把梳子?

李老太的身体突然晃了晃,像被什么东西往前推。她朝着梳妆台扑过去,手指死死抠住抽屉,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想说什么,却被喉咙里的黑发堵住。

镜子里的女人举起桃木梳,朝着李老太的头发梳下去。断齿划过头皮,立刻渗出血珠,血珠滴在梳齿上,断口处竟慢慢长出半根新齿,白森森的,像骨头。

“还差半根。”女人笑了,头发里露出半张脸,眼睛是两个黑洞,“她说,要等她儿子死了,用他的骨头补全。”

王梅的指甲抠进砖缝里,血珠滴在地上,被那些四处游走的黑发吸了进去。她看见李老太的头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灰白的发丝像被墨汁染了似的,顺着发根往发梢蔓延。

梳妆台的镜子突然裂了,裂纹里涌出大量的黑发,像条黑色的河,瞬间淹没了李老太。王梅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夹杂着梳头的“沙沙”声,还有李老太模糊的哭喊:“儿啊……娘对不起你……”

她连滚带爬地冲出老房,三轮车也顾不上了,一路狂奔,直到看见胡同口的老槐树,才敢停下来喘气。

树底下,不知何时多了个瘫子,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条黑毯子。王梅认得他,是李老太的儿子,平时很少出门。

“婶子,看见我娘了不?”瘫子抬头,脸上堆着笑,可他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两个黑洞,“她说要给我送把银簪子,镶了齿的。”

王梅尖叫着跑开,跑过街角时,看见收废品的三轮车还停在老房门口,车斗里的蛇皮袋敞开着,里面的铁皮桶滚了出来,桶底沾着几根黑发,还有半枚生锈的银戒指——和抽屉里那枚,刚好能对上。

第二天,有人发现老房的门开着,卧室里的梳妆台不见了,地板上只有一堆黑发,里面裹着个蓝布褂子的扣子,和半根白森森的骨头,像极了牙齿。

胡同口的老槐树下,瘫子还坐在轮椅上,腿上的黑毯子裹得紧紧的。有人过去搭话,却发现毯子底下空荡荡的,只有一把银簪子,簪头镶着半根桃木梳齿,闪着诡异的光。

而王梅再也没出现在这条街上。有人说,看见她推着辆空三轮车,往河边走,头发长得拖到地上,手里攥着把断齿的桃木梳,梳齿间缠着几缕花白的头发。

河面上漂着个蛇皮袋,袋子口露出半截蓝布褂子,和几根灰白的头发,正随着水波慢慢晃动,像有人在水底梳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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