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鱼腹梳

老周的渔网在河面上拖出半米长的水痕时,铅坠突然沉得像坠了块石头。他猛地收线,网眼被什么东西撑得鼓鼓囊囊,黑糊糊的一团,在水里拼命扭动,搅起的河泥把水面染成了暗黄色。

“妈的,是条大的!”他啐了口唾沫,胳膊上的青筋暴起。自从上周把那截带头发的骨头扔回河里,他就没钓上像样的鱼,今天这网要是再空着,婆娘又得揪他耳朵。

渔网拖上岸时,腥臭味扑面而来。不是鱼的腥,是腐肉混着河泥的臭,像三伏天烂在水里的猪内脏。老周捏着鼻子掀开网,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网里没有鱼,是团缠成球的黑发,发团中间,裹着个银闪闪的东西,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是那支银簪子。簪头的桃木梳齿完好无损,齿尖白得刺眼,像是刚从骨头里剜出来的。

“邪门了……”老周的手刚碰到簪子,就被烫得缩回手。簪身不是金属的凉,是灼人的烫,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

发团突然动了动,从里面滚出半片鱼鳞,沾着暗红的血。老周盯着那片鱼鳞,突然想起三十年前听老辈说的——那个淹死的女人,被捞上来时,喉咙里卡着半片大鲤鱼的鳞,鳞片上还缠着她自己的头发。

“哗啦——”

身后的河面突然炸开水花,像有什么东西从河底窜了上来。老周猛地回头,看见水面上漂着一圈圈涟漪,涟漪中间,浮着几缕黑发,正顺着水流往他脚边漂。

他抓起银簪子就往家跑,渔网也顾不上了。跑过河边的歪脖子树时,树影里突然窜出个白影,快得像阵风,撞在他后背上。老周踉跄着扑倒在地,银簪子从手里飞出去,落在草丛里,簪头的梳齿闪着光,像只睁着的眼睛。

“我的簪子……”

女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湿冷的,带着水草的腥气。老周抬头,看见个穿白衬衫的女人蹲在他面前,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水珠顺着发梢滴在他手背上,冰凉刺骨。

女人的眼睛是两个黑洞,正盯着草丛里的银簪子。“你把它扔回水里了。”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鱼叼走了我的梳齿,你为什么不帮我抢回来?”

老周想爬,却感觉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低头一看,是水草,不对,是头发,黑得发亮的头发,从泥土里钻出来,缠得他脚踝生疼,皮肤被勒出了血痕。

“我……我不知道……”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女人笑了,笑声里混着水泡破裂的声音。她伸手抓起银簪子,簪头的梳齿对着老周的脸,齿尖上沾着的黑发突然活了过来,像箭一样射向他的眼睛。

老周猛地闭眼,感觉眼皮被划开道口子,疼得他嗷嗷叫。再睁眼时,眼前一片血红,他看见女人正把银簪子往他嘴里塞,簪头的梳齿刮着他的牙龈,带着股铁锈味。

“鱼喜欢藏东西。”女人的声音在他喉咙里响起来,闷闷的,“它们把我的梳齿藏在肚子里,三十年了,该吐出来了。”

老周的喉咙里一阵剧痛,他感觉银簪子刺破了食道,冰冷的簪身贴着他的气管。紧接着,是无数根头发顺着簪子往里钻,缠得他气管发紧,喘不上气来。

他看见女人的头发里,露出半条鱼尾巴,鳞片闪着银光,和他刚才看见的半片鱼鳞一模一样。

“你不是喜欢钓鱼吗?”女人的脸凑近,黑洞洞的眼窝里淌出黏糊糊的黑发,“今天,让鱼钓你。”

老周的身体突然被头发往河里拖,粗糙的河滩磨破了他的后背,血珠滴在地上,立刻被泥土里的黑发吸了进去。他看见河里的水变得漆黑,无数条鱼的影子在水面下游动,鱼头都朝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呼唤。

“它们饿了。”女人的声音贴着水面传来,“它们说,要用你的骨头,换我的梳齿。”

老周被拖进河里的瞬间,冰冷的河水灌进他的口鼻。他拼命挣扎,却感觉无数条鱼往他身上撞,鱼鳞刮得他皮肤生疼。他看见一条大鲤鱼,足有半米长,嘴巴里叼着半根桃木梳齿,正往他嘴里钻。

窒息感涌上来时,他终于看清了——那些鱼的眼睛,都是两个黑洞,和女人的一模一样。而它们的肚子里,都缠着黑发,像一个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女人站在河岸边,举着银簪子,看着他在水里扑腾。簪头的梳齿正在慢慢变长,最后半根齿的颜色,和鲤鱼嘴里的那半根,一模一样。

“找到了。”女人的声音在水面上回荡,带着满意的笑,“现在,梳子齐了。”

老周最后看见的,是那把完整的桃木梳,梳齿闪着白森森的光,梳齿间缠着他的头发,还有半条鱼的内脏。

第二天,有人在河边发现了老周的渔网,网里空空的,只有几缕黑发,和半片带血的鱼鳞。河面上漂着件湿透的蓝布褂子,是老周常穿的那件,褂子口袋里露出半截银簪子,簪头的桃木梳齿完好无损,齿尖上沾着点白色的东西,像是……鱼肉。

村里的人再也不敢去那条河钓鱼了。有人说,半夜路过河边,看见水面上漂着无数把梳子,都是断了齿的,梳齿间缠着鱼骨头和头发。还有人说,听见河里传来梳头声,“沙沙沙”的,夹杂着鱼的鳞片摩擦声,像是有个女人,在河底慢慢梳着一把用骨头和鱼鳞拼起来的梳子。

而那棵歪脖子树的树洞里,不知何时塞满了黑发,发团中间,放着半根啃得干干净净的指骨,和一片闪着银光的鱼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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