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河底声
李娟的指甲在方向盘上掐出五道白痕时,导航第三次把她导进了同一条死胡同。胡同尽头的老槐树歪歪扭扭地杵着,树影在月光下张牙舞爪,像极了昨天报案人描述的——陈青失踪前,就在这棵树下拼命抓挠树皮,指甲缝里嵌满了深褐色的树胶。
“嘀——”
车载电台突然发出刺耳的杂音,接着是一阵断断续续的电流声,夹杂着女人的低笑,轻得像羽毛扫过耳膜。李娟猛地按掉电台,后视镜里的树影却动了动,有什么乌黑的东西从树杈上垂下来,在风里轻轻晃,像极了……一束湿漉漉的长发。
她是负责陈青失踪案的刑警。卷宗里说,陈青租的老房楼下就是条河,三十年前淹死过一个梳头的女人,尸体捞上来时,头发缠在河底的石头上,解了半天才解开。而现在,陈青的租房里只留下一堆黑发,法医在发堆里检出了三种DNA——陈青的,一个不知名的女性,还有……三十年前那个淹死女人的。
“咚咚。”
后车窗被敲响了。李娟猛地回头,车窗外空荡荡的,只有那棵老槐树的影子,在玻璃上投下扭曲的纹路。可当她转回头时,副驾驶座的脚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绺黑发,发尾沾着湿泥,还缠着一小块碎布——和陈青失踪时穿的睡衣布料,一模一样。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昨天勘察现场时,技术科的人说,那堆黑发里有新鲜的河泥,像是刚从河底捞上来的。
“救……救命……”
微弱的呼救声从车底传来,带着水泡破裂的“咕噜”声。李娟推开车门,手电筒的光柱刺破黑暗,照在车底——排气管上缠着几圈黑发,黑发里裹着半只苍白的手,指甲缝里嵌着河泥,正一下下抠着地面,留下浅浅的划痕。
那只手的无名指上,套着枚生锈的银戒指。李娟的瞳孔猛地收缩,她认得这枚戒指,卷宗里附了照片,是陈青捡回来又扔掉的那枚。
“哗啦——”
身后突然传来水声,像是有人从水里钻了出来。李娟猛地转身,手电筒的光扫过胡同口,那里站着个穿白衬衫的女人,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身上,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水洼,水洼里漂着几根长发,正往她的方向游来。
女人的脸藏在湿漉漉的头发后面,只能看见一截苍白的脖颈,和脖颈上缠着的黑发,像条勒紧的绳索。
“她不该跑的。”女人的声音泡在水里似的,含混不清,“梳子还没梳顺呢。”
李娟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配枪,手指却触到一团冰凉的东西。她低头一看,不知何时,腰间缠满了黑发,发梢正往枪套里钻,缠住了扳机。
手电筒突然灭了。黑暗中,她感觉有什么东西贴上了后颈,湿冷的,还带着股河腥气。紧接着,是女人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廓上,带着黏腻的水汽。
“你见过我的梳子吗?”女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断了三根齿的那把。”
李娟的脑海里瞬间闪过卷宗里的照片——在陈青的租房里,那把桃木梳放在梳妆台上,梳齿完好无损,只是梳齿间缠着几缕栗棕色的头发。
“在……在老房里。”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不对哦。”女人笑了,笑声里混着水泡破裂的声音,“它在找新的头发呢。”
李娟猛地低头,看见自己的裤脚已经被黑发缠住,那些头发正往裤管里钻,顺着小腿往上爬,冰凉的触感像无数条小蛇。她拼命挣扎,却感觉头发越缠越紧,勒得骨头生疼。
黑暗中,她看见女人慢慢抬起手,手里攥着一把桃木梳,梳齿断了三根,断口处沾着暗红的血。而梳齿间缠着的,除了黑发,还有几缕染成警蓝色的头发——是她自己的。
“你的头发很粗。”女人的手摸到她的头顶,指尖划过头皮,“得用断齿梳才梳得动。”
李娟终于尖叫出来,声音却被突然涌来的黑发堵住。她感觉自己被往胡同深处拖,地面的石子磨破了膝盖,渗出血珠,血珠滴在地上,立刻被黑发吸了进去,那些头发变得更黑更亮,像上了油。
她看见胡同尽头的老槐树下,有个黑漆漆的洞口,像是被人挖出来的,洞口周围散落着几块碎砖,砖缝里嵌着几根长发。而洞口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像是有条地下河。
“梳子喜欢躲在这儿。”女人把她往洞口拖,“以前,我总在这儿梳头。”
李娟的手指抠进泥土里,摸到一块坚硬的东西。她用尽全身力气抓起来,是块碎镜片,大概是从哪个镜子上掉下来的,边缘锋利如刀。
她猛地回身,将镜片刺向女人。镜片划破了女人的胳膊,却没流出血,而是涌出一团黑发,像被戳破的墨囊。
女人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后退了几步。趁着这个空档,李娟连滚带爬地往胡同口跑,腰间的黑发被扯断了几根,留下火辣辣的疼。
跑到胡同口时,她看见自己的警车,急忙冲过去拉车门,手指却在触到车门把手的瞬间僵住了——车门把手上缠着一圈黑发,黑发中间,放着那枚生锈的银戒指,戒指圈里卡着半片指甲盖,和陈青租房窗台上的那枚,一模一样。
“你跑不掉的。”女人的声音从身后追来,越来越近,“梳子看上你的头发了。”
李娟猛地回头,看见女人站在警车顶上,湿漉漉的头发垂下来,像道黑色的帘子,遮住了她的脸。而她手里的桃木梳,正对着李娟的头发,梳齿间的黑发突然活了过来,像箭一样射向她。
李娟转身就跑,却感觉头皮一阵剧痛。她伸手一摸,抓下来一把带着血的头发,而头顶的警蓝短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变长,发梢卷着湿漉漉的水痕。
她跑过那棵老槐树时,树干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树洞里涌出大量的黑发,像条黑色的瀑布,瞬间将她淹没。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李娟看见自己的倒影映在地上的水洼里——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身上,脖颈上缠着黑发,手里攥着一把断了三根齿的桃木梳,梳齿间缠着几缕警蓝色的头发。而水洼深处,映出无数张脸,都长着一样的黑洞洞的眼睛,嘴角咧着诡异的笑。
第二天,同事发现了李娟的警车,车是空的,只有副驾驶座的脚垫上,放着一枚生锈的银戒指,和一绺染成警蓝色的头发。
胡同尽头的老槐树下,那个黑漆漆的洞口被填上了,填洞的泥土里混着大量的黑发,像团搅不开的墨。而在老房的梳妆台上,那把桃木梳的梳齿又断了三根,断口处沾着新鲜的血,梳齿间缠着几缕警蓝色的头发,正随着穿堂风轻轻晃动。
电台里,偶尔还会传出断断续续的电流声,夹杂着女人的低笑,和梳头的“沙沙”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