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心魔
天光微亮时，许瑾感觉到身旁的曲止动了动。她假装还在睡，闭着眼感受着他的动静。
他起身的动作很轻，像是怕吵醒她。但许瑾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久久停留在自己脸上，那目光复杂得让她心惊——有深情，有不安，还有一丝她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暗。
终于，他轻叹一声，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然后悄声出了房门。
许瑾睁开眼，望着帐顶出神。昨夜那个充满占有欲的曲止与此刻这个温柔克制的曲止，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或者说，两个都是？
起身梳洗时，她在镜前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脖颈上有一处淡淡的红痕，不痛不痒，却明显是被人触碰过的痕迹。她想起昨夜曲止那个紧得令人窒息的拥抱，心中泛起一丝异样。
走出卧房，曲止正在院中备早餐。晨光中的他神情平和，与昨夜判若两人。
"醒了？"他回头对她微笑，"我熬了你爱吃的莲子粥。"
许瑾在他对面坐下，斟酌着开口："曲止，昨晚..."
"昨晚我失态了。"他盛粥的动作顿了顿，声音低沉，"以后不会了。"
这话说得平静，许瑾却听出了其中的压抑。她看着他递过来的粥碗，注意到他手腕上有一道新鲜的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所伤。
"你的手怎么了？"她问。
曲止下意识地拉下袖子遮掩："无妨，练剑时不小心。"
许瑾不再追问，心中却明了——他在用疼痛克制自己。
接下来的日子，曲止表现得异常温和。他不再对上门求教的人表现出任何不悦，甚至主动提出指导几个天赋不错的年轻人。他的剑术远在许瑾之上，一经指点，那些年轻人的进步神速。
许瑾的名声越来越响，"断念仙子"的称号在江南一带传开。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小院终日热闹非凡。
曲止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待人接物无可挑剔。但许瑾注意到，每当有人对她表示出过分的热情，他手中的茶杯总会轻轻一颤；每当她与年轻男子相谈甚欢，他抚琴的指尖总会不经意地加重力道。
他在忍，用尽全部力气在忍。
这日，一位来自京城的年轻王爷登门拜访。这位王爷是武学爱好者，听闻许瑾的剑法精妙，特来请教。
王爷约莫二十出头，气度不凡，谈吐优雅。他对许瑾极为尊重，提出的剑术问题也很有见地。许瑾与他相谈甚欢，不知不觉聊了一个下午。
曲止始终在一旁抚琴，琴声悠扬平和，仿佛全然不在意。
送走王爷后，许瑾回头看向曲止，他正在收拾琴具，面色平静。
"这位王爷倒是难得，身份尊贵却如此谦逊。"许瑾试探着说。
曲止点头："确实。"
他的反应太过平静，反而让许瑾不安。
当晚，许瑾被一阵细微的声响惊醒。身旁的床铺空着，曲止不知去了哪里。
她起身寻找，在书房找到了他。月光从窗口洒入，照亮他苍白的侧脸。他正在作画，笔下是她的肖像，画中的她巧笑嫣然，栩栩如生。
但令许瑾心惊的是，画像旁还散落着几张画稿——每一张都是她，却都被朱笔划得面目全非。
"曲止？"她轻声唤道。
曲止浑身一震，猛地将那些画稿揉成一团："你怎么醒了？"
"你在画什么？"许瑾走近。
"没什么。"他试图遮挡，但许瑾已经看到了。
她拾起一张被揉皱的画稿，展开。画中的她脖颈上有明显的指痕，眼神惊恐，与旁边那张笑靥如花的画像形成可怕对比。
许瑾的手在颤抖："这是什么？"
曲止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满是痛苦："是我的心魔。"
他指着那些被毁坏的画像："每次看到别人用倾慕的眼神看你，我就控制不住地想象...想象把你关起来，让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许瑾震惊地看着他，说不出话。
"很可怕吧？"他苦笑，"连我自己都害怕这样的想法。可是它们就像毒蛇，在我心里滋生..."
他伸出手，腕上密密麻麻全是新旧交错的伤痕："我用疼痛克制自己，告诉自己不能伤害你。可是那些念头...它们越来越强烈。"
许瑾终于明白，这些日子他平静外表下隐藏着怎样的挣扎。他不是在吃醋，而是在与自己的心魔搏斗。
"为什么不说？"她轻声问。
"因为怕你离开。"他看着她，眼中是赤裸裸的恐惧，"瑾儿，我可以控制自己，真的可以。再给我一点时间..."
许瑾走上前，轻轻抚摸他手腕上的伤痕。每一道，都是他为她而受的折磨。
"曲止，"她抬头直视他的眼睛，"看着我。"
他依言与她对视。
"你永远不会伤害我，我相信你。"她一字一句地说，"但你需要帮助，而不是独自承受这些。"
曲止眼中闪过挣扎："我不能..."
"你可以。"许瑾握住他的手，"还记得你说过吗？爱是接纳彼此的不完美。现在，轮到我来接纳你的全部——包括你心中的阴影。"
月光下，两人相对无言。曲止眼中的阴霾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释然与感动。
"对不起..."他轻声说，"让你看到这样不堪的我。"
许瑾摇头："这才是真实的你，而真实的你，我愿意接受。"
那晚，他们相拥而眠，再没有噩梦惊扰。
第二天，曲止开始学习如何与自己的心魔共处。他在许瑾的陪伴下，慢慢讲述那些让他不安的时刻，那些黑暗的念头。每一次坦诚，都让他的心轻松一分。
许瑾也调整了自己的生活，减少了与外人的接触，更多地陪伴在他身边。但她从不出言安慰，只是静静地听着，握着他的手，让他知道无论怎样，她都在。
这个过程并不轻松。有时曲止还是会突然情绪低落，有时他依然会从噩梦中惊醒。但不同的是，他不再隐藏，不再独自承受。
一个月后的傍晚，他们再次在瘦西湖泛舟。夕阳西下，湖面洒满金光。
"瑾儿，"曲止忽然开口，"我想回玄天宗一趟。"
许瑾惊讶地看着他。
"大长老来信，说宗门珍藏的《静心诀》或许能帮助我控制心魔。"他平静地说，"我想试试。"
许瑾握紧他的手："我陪你回去。"
曲止摇头："这次，我想独自面对。有些仗，必须自己打。"
许瑾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终于点头："好，我在这里等你。"
分别那日，曲止的神情很平静。他轻吻许瑾的额头，承诺道："这次回来，我会是一个更好的自己。"
许瑾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明白——真正的爱情，不是彼此完美无缺，而是明知对方有缺陷，依然选择相伴前行。
而她相信，曲止一定会归来。
因为这一次，他不是在逃避心魔，而是在直面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