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月亮远
后院角落,傍晚,听学结束后,蓝无虞避开人群,独自来到后院一处僻静的墙角。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仔细掰碎的糕点。她蹲下身,对着草丛轻轻唤了几声。

很快,几只瘦小的流浪猫警惕地探出头,认出是她,才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围在她脚边小口吃着。
蓝无虞脸上露出了平日里罕见的、纯粹而柔软的笑意,眼神温和,轻轻抚摸着其中一只小猫的脑袋,低声道:
蓝无虞:“慢点吃,都有份。”
她并不知道,不远处的假山后,苏驰远正倚在那里,原本闲散的目光在看到她和她腰间那块随着蹲下动作而晃动的、刻着特殊云纹的玉牌时,骤然凝住。

苏驰远:(“当初那个在坊市角落里,把仅有的馒头分给快饿晕的小乞丐,还塞给我这块玉牌让我去换点银钱的姑娘……是你……蓝无虞……”)
苏驰远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找了很久那个只有一面之缘、心善的姑娘,没想到竟然是她。虽然他也知道这蓝无虞在蓝家没少对蓝望舒使些小动作,可此刻看着她在夕阳下温柔喂猫的侧影,再联想到当初那个沉默却善良的举动。
苏驰远:(“挺有意思的,甚至有点……可爱?那些小动作,或许也并非全然出于恶意?”)
就在这时,蓝望舒也走了过来,她看到蓝无虞,微微一愣,随即也蹲下身,拿出随身带的肉干,一起喂猫。
两张极为相似的脸庞凑在一起,一个眼神清澈带着些许沉静的忧郁的蓝望舒,一个眉眼柔和却暗藏坚韧的蓝无虞,在夕阳余晖下,构成了一幅奇异的和谐画面。苏驰远看着,心中念头百转千回。
听学路上,次日清晨,蓝望舒与蓝无虞并肩前往学堂,路过演武场时,却见几名内门弟子正围着一个瘦弱的外门弟子推搡辱骂。
什么都是:“灵力这么差,也好意思留在蓝家?简直是浪费资源!”
什么都是:“就是,赶紧滚回你的凡人界去吧!”
那外门弟子低着头,紧紧咬着唇,不敢反驳。
蓝无虞脚步一顿,眉头蹙起,走上前去,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
蓝无虞:“住手。同门之间,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那几个内门弟子回头,见是她,脸上露出轻蔑的神色。为首一人嗤笑道:
什么都是:“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养女。一个寄人篱下的外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蓝无虞脸色白了一下,袖中的手微微握紧,却依旧挺直脊背。

蓝望舒:“怎么?”
蓝望舒一步上前,挡在蓝无虞身前,眼神冷了下来,声音带着天生的骄矜与维护。

蓝望舒:“她再怎么说,也是上了我蓝家族谱、被我父亲承认的小姐!蓝家内部的事,还轮不到你们在这里说三道四,欺负自家人!”
这时,江曜辞与苏驰远也闻声走了过来。苏驰远双手抱胸,吊儿郎当地往那儿一站,嘴角挂着戏谑的笑,眼神却扫过那几个内门弟子,语气嘲讽:
苏驰远:“哟,口气这么大,你挺牛啊?怎么说,无虞姑娘也是蓝家正儿八经的小姐,身份摆在这儿,还轮不上你们这些玩意儿对她指指点点,以下犯上?”
江曜辞的目光先是落在挺身而出的蓝望舒身上,眼中闪过欣赏,随即看向那几个闹事的弟子,眉头微皱,语气疏冷而直接,带着云梦泽少主特有的居高临下:
江曜辞:“蓝无虞是蓝老先生亲自认可收养的小姐,身份尊卑有别,岂是人人皆可随意折辱的?尔等言行,实在有失体统。”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更冷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蓝砚辞不知何时也到了场边,他甚至连眼神都懒得给那几个闹事弟子,只淡淡吐出几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蓝砚辞:“以下犯上,不守规矩。家规,三百遍。”
那名带头羞辱蓝无虞的弟子瞬间脸色惨白,三百遍家规,抄完手都要废了!
蓝无虞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蓝望舒,又听到苏驰远和江曜辞出言维护,最后是蓝砚辞一锤定音的惩罚,心中五味杂陈。尤其是看到江曜辞的目光更多是落在蓝望舒身上时,几分难以言喻的酸涩悄然划过心底。但她很快收敛了情绪,似乎并未将那羞辱的话真正放在心上。
江曜辞:(“望舒。”)
蓝无虞:(“江曜辞……”)
苏驰远一直留意着蓝无虞的反应,见她并未显露出太多委屈或难堪,反而有种习以为常的平静,不由得松了口气,同时对她更添了几分好奇。
苏驰远:(“蓝无虞真是个可爱的姑娘。”)
蓝望舒与蓝砚辞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复杂难言的情绪在两人眼中一闪而过,蓝望舒随即立刻低下头,心中一片混乱。
蓝望舒:(“蓝砚辞……”)
蓝砚辞:(“阿舒,无论如何,我不会放手。”)
一场小小的风波,因蓝无虞而起,却让在场几人心思各异。江曜辞的维护带着疏离与公正,甚至有点毒舌,蓝砚辞的出手是高冷与绝对的权威,而苏驰远那看似放荡不羁的撑腰背后,却藏着一份刚刚重新燃起的、对蓝无虞这个“矛盾”姑娘的浓厚兴趣。
几人相继步入学堂,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蓝无虞与蓝望舒并肩而行,一位是世家仙子榜榜首,温婉清丽,一位是榜眼,绝色中带着清澈纯粹的眸光,单论五官之精致,蓝望舒那双过于明亮清澈的眼睛,让她更添难以企及的灵韵。
三位公子亦是风采卓然,江曜辞温润如玉的表象,蓝砚辞清冷如雪,苏驰远潇洒不羁,皆是世间难寻的俊朗,一时难分高下。几人同行,宛如一幅流动的风景,引人瞩目。
各自落座后,蓝启明抚须开口,声音沉稳:
蓝启明:“正式听学前,老夫且问诸位一个问题——若两人相爱,却为世俗所不容,该当如何?”
苏驰远率先懒洋洋地举手,语气随意:
苏驰远:“爱不容?那便放弃呗,彼此放过,各自安好,省得麻烦。”
他向来洒脱,觉得强求无益。
江曜辞端坐,神色平静,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江曜辞:“若是我心之所向,纵使世俗不容,千夫所指,我亦会紧紧抓住她的手,绝不放开。”
他对外形象温润,此刻却透出内里的强势与执着。蓝无虞微微垂眸,声音轻柔却清晰:
蓝无虞:“若爱注定痛苦,为世俗所累,我认同苏公子的想法。及时止损,方是明智之举。”
她是个利己的人,深知飞蛾扑火的代价。
蓝启明目光扫过下方神色有些恍惚的蓝望舒,点名道:
蓝启明:“望舒,你说呢?”
蓝望舒似乎刚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站起身来,唇色有些发白,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蓝望舒:“我……我认为,爱若世俗不容,便如同逆水行舟,艰难万分。与其相互折磨,不如……不如放手。”
她的话里带着一种感同身受的苦涩。
蓝启明:“坐下吧。”
蓝启明示意,随即看向另一侧。
蓝启明:“砚辞,你认为呢?”
蓝砚辞竟也因为这个问题罕见地走了神,闻声起身,清冷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绪,只吐出四个字:
蓝砚辞:“暂时分开。”
蓝启明疑惑:
蓝启明:“暂时分开?”
蓝砚辞目光微敛,补充道:
蓝砚辞:“嗯。等到……合适的时机,再继续。”
他的话音落下,带着一种隐忍的谋划。
江曜辞立刻出声反驳,带着不解:
江曜辞:“既然深爱,为何要暂时分开?暂时的分离,与放弃何异?”
他无法理解这种退缩。
蓝砚辞抬眸,与江曜辞视线相对,语气平淡却笃定:
蓝砚辞:“一时分开,非是放弃。是为扫清障碍,更好的相守。”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身旁低着头的蓝望舒。蓝无虞和蓝望舒听到此言,神色皆是一凝,心中复杂难言。
蓝无虞忍不住开口,带着她一贯的清醒利己:
蓝无虞:“一段明知道没有结果的爱,坚持下去毫无意义,不过是徒增痛苦。”
江曜辞却立刻将目光转向她,语气带着锐利,甚至有不易察觉的激动:
江曜辞:“毫无意义?就能轻易否定一段真挚的爱了吗?天下之大,若人人都像你这般权衡利弊,明哲保身,‘毫无意义’便不去做,那这世间还有何赤诚可言?古往今来,多少人为情为爱飞蛾扑火,纵使焚身,亦从未言弃!”
蓝砚辞闻言,难得地微微颔首,表示赞同。而蓝望舒像是被江曜辞这番话狠狠击中,浑身一震,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与迷茫。
蓝无虞对上江曜辞灼灼的视线,一时也晃了神。她这样利己的人,除了对蓝望舒和他江曜辞,几乎从未做过“毫无意义”的事。
蓝无虞:(“是啊,多少人飞蛾扑火,也从未放弃。那我对你的这份喜欢,又何尝不是?口口声声说放弃,可真的能放下吗?不过是自欺欺人,将爱意藏得更深罢了。”)
苏驰远见蓝无虞和蓝望舒脸色都不太好,连忙笑嘻嘻地打圆场,试图缓和气氛:
苏驰远:“哎哟,这问题太沉重了,看把两位美人愁的!要我说啊,开心最重要!”
蓝启明适时开口,终结了争论:
蓝启明:“行了,诸位观点,各有其理。天下之事,对错本就难有绝对定论。”
苏驰远好奇追问:
苏驰远:“那蓝老先生您的答案呢?”
蓝启明眼神恍惚了一瞬,似乎想起了逝去的爱妻,神色有些黯然,他摸了摸胡子,缓声道:
蓝启明:“老夫……更认可砚辞与曜辞的回答。人非草木,孰能绝对理智?红尘滚滚,能遇上一个让自己心甘情愿飞蛾扑火的人,实属不易。”
蓝砚辞和蓝望舒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交汇,蓝望舒心中苦涩翻涌:
蓝望舒:(“我又何尝不想与你相守?可若是真的那么做了,便是天理不容了。”)
蓝砚辞的眼神则传递着无声的誓言:
蓝砚辞:(“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手。”)
江曜辞也与蓝无虞视线相接,江曜辞心想:
江曜辞:(“望舒真的是个很理智的人。”)
蓝无虞看着他,眼中情绪复杂难辨:
蓝无虞:(“江曜辞,你是真的……全都忘了吗?”)
江曜辞被她眼中那浓烈的、带着失落与追问的情绪看得一怔,他确实遗忘了很多幼时记忆。
苏驰远见气氛还是有些凝滞,本着怜香惜玉的原则,对着蓝望舒和蓝无虞调侃道:
苏驰远:“蓝大小姐,无虞姑娘,总皱着眉头,可是会变丑的哦!”
蓝无虞闻言,对他柔和地笑了笑,带着感激:
蓝无虞:“多谢苏公子关心。”
她这一笑,如同冰雪初融,让苏驰远一时看晃了眼,心跳也漏了一拍,心想:
苏驰远:(“她笑起来……真是好看。”)
蓝望舒也礼貌地点点头:
蓝望舒:“多谢关心。”
她的道谢更多的是礼节,带着疏离,神情间那份沉静,竟让苏驰远莫名从中看到了几分蓝砚辞的影子。
苏驰远忍不住低声嘀咕:
苏驰远:“妈呀,这昆仑虚的风水是会改造人的吧?蓝大小姐前段时间瞧着还挺……灵动,现在怎么越发像个小冰块了?”
他声音虽小,但蓝砚辞和蓝望舒都听得清楚。蓝砚辞身形几不可查地一僵,蓝望舒也是一愣。
江曜辞皱眉,看向苏驰远:
江曜辞:“苏驰远,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下课钟声响起,众人陆续散去。江曜辞一把拉住还想凑过去跟蓝家姐妹搭话的苏驰远,眉头微蹙,低声道:
江曜辞:“以后别那么说望舒。”
苏驰远嬉皮笑脸地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调侃道:
苏驰远:“哟哟哟,这就护上啦?行了行了,知道那是你心尖上的未婚妻,毕竟人家花容月貌,我见犹怜……”
江曜辞:“好你个苏驰远!给我闭嘴!”
江曜辞耳根微热,有些恼羞成怒,伸手就去捂他的嘴。苏驰远一边躲闪一边继续贫嘴:
苏驰远:“就说!还不让人说了?哎,我说江少主,咱们云梦泽是不是有什么祖传的禁言术?赶紧拿出来对付我啊!”
江曜辞没好气地用力捂住他的嘴,咬牙切齿:
江曜辞:“我看就该让昆仑虚的禁言术外传,第一个禁了你这条舌头!”
两人在一旁笑闹,引得不少人侧目。
另一边,蓝无虞和蓝望舒并肩走在回廊下。两人身量相仿,穿着相似的蓝氏校服,容貌又有七八分相似,站在一起,宛如一朵清丽绝伦的并蒂莲,引得路过弟子纷纷投来惊艳的目光,同时也暗自惊讶,这两位小姐真是越长大越像了。
蓝无虞放缓脚步,看着身旁心事重重的蓝望舒,低声提醒,语气带着难得的严肃:
蓝无虞:“望舒,方才课堂上的话你也听到了。你若真想继续这段……不见天日的关系,务必想清楚后果。这绝非儿戏,一旦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蓝望舒眼神挣扎,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蓝望舒:“我知道……阿姐,我再想想吧。”
她说着,下意识地抬眼,望向不远处那道清冷孤绝的身影。
仿佛有心电感应般,蓝砚辞也正看着她。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蓝望舒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低下头,避开了他那深沉专注、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的目光。她心跳如擂鼓,既有无法控制的悸动,更有沉重的负罪感。
蓝砚辞:(“她一定……恨毒了我吧?”)
蓝砚辞看着她如同受惊小鹿般躲闪的姿态,心中一片冰凉黯然。
蓝砚辞:(“以往,她总是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我身后,叽叽喳喳,满心满眼都是我。如今,却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了……”)
那股即将失去她的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
蓝无虞将两人这细微的互动尽收眼底,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她拉了拉蓝望舒的衣袖,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柔和:
蓝无虞:“走吧。”
蓝望舒:“嗯。”
蓝望舒低低应了一声,顺从地跟上蓝无虞的脚步,不再回头。
蓝砚辞站在原地,看着那两道渐行渐远的、几乎一模一样的窈窕背影,目光紧紧追随着其中那个更加纤细、却仿佛承载了无尽重量的身影,直到她们消失在回廊尽头。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脚边投下孤寂的光斑,而他周身的气息,比昆仑山巅的积雪还要寒冷。
他的小月亮,似乎正一步步,离他越来越远。而他,除了用那双早已深陷泥沼的眼睛凝望,竟不知该如何再次靠近。
卿知:更新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