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除夕夜的班级微信群早已被“新年快乐”刷屏,夹杂着各种搞怪表情包。当钟晟连着发了几个拼手气红包后,气氛更是达到高潮。
一片“谢谢老板”的欢呼中,钟晟注意到安浔的头像始终沉寂。他私下给温述发了条消息,也算是带着点儿私心。:
钟晟:温述,新年快乐。有什么新年愿望吗?说出来看本少爷能不能帮上忙。
温述:新年快乐!
温述:新年愿望暂时没想好,你有吗?
钟晟:我一大老爷们儿,整天许愿像什么样子。
不过,钟晟发完这条消息,脸上的表情猛地变了,他盯着屏幕有些出神,有些后悔刚才的回答。
要说新年愿望,他倒是真有一个,就是能在除夕这一天见温述一眼。
虽说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机会了,但是自己回想起这半年,除了生日那天确实有些越界,但是自从他知道温述和宋允那小子的感情之后,他真的有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感情,有在学着好好祝福两人。
可是,他觉得自己这个愿望应该不过分吧,但是最终,他还是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毕竟自己是她的一个普通男性朋友,无缘无故说想看看她也太奇怪了。
钟晟:你现在还在青州吗?
温述:对,在我爷爷这边过年。
在青州,那更不便于约着见面了。
钟晟:正好,你看看那边有什么特产,帮我带点儿回来吧。
温述:行。
钟晟这才回想起来自己最初给温述发信息的另一个目的。
钟晟:你说,安浔是嫌弃我还是咋,我在群里发了那么多的红包,她一个都没抢,是不屑于抢吗?
钟晟:[嫌弃.jpg]
温述看着手机,窗外炸开的烟花映亮她担忧的脸。她点开与安浔的对话框,删删改改,最终只发出一句:
温述:安浔,新年快乐。愿你平安。
医院病房里,灯光调得很暗。安浔将手机调成了免打扰,唯一的声音是监护仪规律的滴答,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鞭炮声。
杨清尔睡着了,呼吸轻浅。安浔正望着她出神,手机屏幕忽然亮起,特殊的提示音打破了寂静——那是她为温述设置的特别关心。
她拿起手机,看到那句简单的“新年快乐,愿你平安”时,冰冷的心房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温述带着温柔梨涡的笑脸,那笑容像冬日的暖阳,干净又和煦。
这让她紧绷的神经有了一丝微弱的松弛。
安浔:谢谢,也祝你新年快乐。
温述:我在青州,这边年货很齐全。你需要我带什么回去吗?
安浔的手指顿住了。她需要吗?她太需要了,需要有人分担这份沉重。可她看着杨清尔脆弱的睡颜,最终只是回道:
安浔:不用了,都挺好的。谢谢。
发送后,她握着手机,等待了一会儿,屏幕却再也没亮起。温述体贴地不再打扰,这份体贴却让安浔心里猛地一空,巨大的孤独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比之前更加汹涌。她将脸埋进掌心,肩膀微微颤抖。
——
与此同时,宋允家则是另一番景象。电视里播放着春晚,宋也正和爸爸争论着哪个节目最好笑,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瓜子的甜味。
温述回到自己房间,拨通了宋允的视频电话。
镜头晃了几下才稳定,宋允的脸凑得极近,背景是他家热闹的客厅。他好像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地耷拉着,瞳仁又大又黑又圆,像一只乖巧的萨摩耶。
“温述同学!新年快乐!”他声音很大,带着笑意。
“新年快乐呀,小宋老师。”温述忍不住笑,“你的头发好像落水小狗啊。”
“我这是为了见你特意洗的!”宋允把手机拿远了些,似乎在展示自己衣服左上角的蓝色星星,又凑近镜头,压低声音,很明显地跟女朋友撒娇,眼神亮晶晶地问,“想不想我?”
他话音刚落,镜头里突然闯入宋妈妈魏阅女士笑眯眯的脸。
“温述啊!新年好啊!”宋妈妈声音洪亮,“刚跟宋允说什么悄悄话呢?来家里玩啊!反正咱们家也没那么多亲戚要走,你来了正好热闹,阿姨给你包个大红包!”
要在以前,温述一定会礼貌地婉拒,她习惯保持距离,不打扰别人的家庭团聚。
但此刻,听着电话那头宋允“妈你别抢我手机!”的抗议,宋也在一旁喊着“温述姐姐新年好啊”,以及宋妈妈爽朗的笑声,她心里那片常年积雪的角落,仿佛被这热闹的声浪烘得暖融融的。
她看着屏幕里急得跳脚的宋允,和他身后那个温暖、包容、向她完全敞开的家,一种前所未有的渴望涌上心头。
她对着镜头,眉眼弯弯,清晰而温柔地回答:
“好呀,阿姨。谢谢您,我明天过去给您拜年。”
——
除夕夜的病房,寂静被窗外遥远的欢笑声衬得愈发沉重。杨清尔从昏睡中悠悠转醒,睁开眼睛的第一秒,她便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人,有爸爸妈妈,安浔,还有安叔叔。
母亲坐在安浔的边上,两位男士坐在另一个沙发上,母亲时不时拍拍安浔的背,让她多吃点儿,这段时间她一直陪着清尔,辛苦了。
然后,她看见了低头吃饭,一直乖乖点头的安浔,她好像对吃饭没有特别大的欲望,食物在她嘴里,一点都不香,杨清尔想。
这时,一束斑斓的光恰好从窗外投射进来,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短暂停留——是远处高空绽放的烟花。
那转瞬即逝的光华,像命运的暗示,在她空洞的眼底点燃了一丝微弱的星火,随即化作一片晶莹的水光,汇聚成泪,悄无声息地滑落鬓角。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用尽力气,呼喊着父母:“爸……妈……”
听到动静的杨父杨母还有安国霖连忙走到床边,安浔也放下筷子,随之一起。
谈镜如俯身去抚摸杨清尔的头,想着今天在手术室外医生说的话,谈镜如努力的压制着自己的哽咽:“乖,感觉怎么样?”
杨父:“清尔,感觉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安国霖:“清尔,叔叔来看你啦,想不想叔叔啊?”
杨清尔刚做完手术不久,身体比平常要虚弱的多,听着身边人对自己的关心,她用尽力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不过她并没有问手术的结果,仿佛她已经知道了结果,她越过母亲的视线,看了眼安浔,安浔此时也终于不再躲避,眉毛微皱,目光里满是担忧。
随后,她开口。
“爸,妈……叔叔,我想……让安浔陪我去天台……看看烟花……”
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恳求。杨叙白和谈镜如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含泪点头。
——
冬夜的寒风掠过天台,安浔用厚厚的毛毯将杨清尔裹得严严实实,杨清尔坐在轮椅上,不出声,她仰头望着被烟花不时照亮的夜空,瞳孔微颤,生病以来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在这一刻,开始转化成漫长而断续的低语。
“安浔……你知道吗……从小,我就脸皮厚……总是跟在你屁股后面,也不管你……愿不愿意……”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回忆的飘忽。
“在国外……我一点都不开心……每天都在想你……查出病的时候……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回来找你……”
“但是……我犹豫了……我害怕我回国之后……你还是不想见我……你还是……讨厌我……”
“……虽然我有在接受治疗……但我预知到……我的时间……好像真的不多了……”
“所以……我还是回来了……”
“我……我其实很怕……怕你讨厌我……才总是对你那么凶……本来……想偷偷死掉……让你难受一辈子……报复你……”她虚弱地笑了笑,像破碎的蝶翼,“可是……我做不到……我更怕你恨我……”
寒风卷起她额前稀少的碎发,露出光洁却毫无血色的额头。她断断续续地回忆着童年,那些只有安浔会默默保护她、纵容她小性子的点滴。
说着说着,冰凉的泪水终于从她眼角不断滚落。
“安浔……我能……靠一会儿吗?”
杨清尔转头盯着安浔的肩膀。
安浔喉结动了动,仿佛是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随后调整坐姿和高度,让她更舒服地靠在自己肩头。杨清尔依偎着她,像小时候一样,声音带着无尽的悔意和悲伤:
“我最后悔……最后悔的事……就是初中那次……不经你同意就亲了你……”
“这一定……就是我的报应吧……代价就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安浔死死咬住下唇,她不敢告诉身边的人,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她猛地别过头,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任由泪水在寒风中迅速变冷,默默吞咽着这撕心裂肺的痛楚。
就在这时,正对面商业大厦巨大的LED屏幕,开始了新年倒计时:
“60、59、58……”
鲜红的数字映在杨清尔逐渐涣散的瞳孔里。一股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她鼻间缓缓淌下,滴落在洁白的毛毯上,晕开刺目的红。
这抹红,像最后的警钟。杨清尔像是知道了身体给自己的某种信号,似乎用尽了生命中最后一丝气力,但是她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去支撑自己从安浔的肩膀上离开了。
她的眼神已经模糊,却努力聚焦,最后,她放弃了,她也认了,她认为这真的是老天爷给自己的惩罚。
——在生命的最后,都不能再去看身边的人最后一眼。
鼻腔温热,身上的体温却越发觉得寒冷,面前的烟花夺目又绚烂,仿佛她生病之前的人生,片刻间,她回忆了自己人生的所有,包括和安浔的。
看着面前还有半分钟的倒计时,杨清尔知道,她等不到了。
她等不到春天了。
她等不到新年了。
从这一刻,她再也见不到所有人了。
于是,她嘴角艰难地牵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带着血色的弧度,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虚弱地说:
“安浔……”
“提前……祝你……”
“……新……年……快……乐……”
安浔听到这里,来不及低头,就被远处庆祝新年到来的尖叫声打断。
“3!2!1!新年快乐!”
倒计时结束的瞬间,漫天烟花在同一时刻轰然绽放,将整个夜空渲染得如同白昼,璀璨夺目,映亮了世间所有的喜悦。
可安浔却感觉,靠在她肩头的那个重量,彻底地、永远地……沉了下去。
整个世界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烟花的爆炸声,仿佛在瞬间被无限拉远、消失。她僵硬地、一点点地低下头,看着杨清尔如同沉睡般安详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宁静的阴影,仿佛只是太累而睡着了。
可那不再起伏的胸口,那不再温热的触感,冰冷地宣告着永别。
“轰——”
安浔的整个世界,在这一刻,伴随着漫天为她人庆祝的绚烂烟花,彻底崩塌、粉碎。
她紧紧抱住怀里逐渐冰冷的身躯,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一滴一滴,砸在杨清尔苍白却再无生息的脸上。
璀璨的烟花光芒,明明灭灭地照在安浔惨白失神的脸上,照进她空洞的、盛满巨大悲恸的瞳孔里,也照亮了她脸上纵横的、冰冷的泪痕。
新年到了。
她的世界,却永远停留在了旧年。
“新年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