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

室内滑雪场的灯光如星子般缀在穹顶,温述站在中级道顶端,纯白的滑雪服衬得她身姿挺拔如雪松。她微微俯身,雪杖轻点,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般俯冲而下。

冷风掀起她护目镜下的碎发,她在雪道上划出两道利落的弧线,时而轻盈回转,时而加速俯冲,每一个重心切换都精准流畅,像一只掠过雪原的燕。不远处正在摔跤的初学者们纷纷停下,目光追随着那道飒爽的身影。

而另一边——

“哎呦!”

宋允一屁股坐在缓坡上,从背后看只剩下一个浅蓝色的乌龟样子的防摔垫的外壳,此时正孤独地坐在地上,背对着别人。

温述恰好滑到他身边,雪板激起细碎的雪沫。看到他这滑稽的模样,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清冷的面容瞬间如春雪初融。

“宋允,”她滑到他面前,声音里带着未尽的笑意,“小乌龟需要帮忙吗?”

宋允立刻皱起脸,朝她伸出双手,语气可怜巴巴:“要!温老师拉我一把,我好像被封印了!”

温述摇摇头,眼底却漾着纵容。她摘掉手套,伸手去拉他。就在她用力时,宋允突然使坏地往后一仰——

“呀!”

温述猝不及防,被他带着向前扑去,幸好及时用雪杖撑住,才没整个人摔在他身上,但脸却凑得极近,近到能数清他睫毛上凝结的霜花。

趁着她愣神的瞬间,宋允迅速抬头,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

像一片雪花落下,冰凉又柔软。

温述蓦地睁大眼睛,脸颊飞起红晕,比天边的晚霞还要明艳。

宋允已经利落地翻身站起,假装无事发生地拍着身上的雪,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翘,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小声嘟囔:“刚才有片雪花落在你唇上了,我帮你吹掉。”

说完宋允又是自己都装不下去地开始皱脸笑。

温述看着他红透的耳根和那止不住偷笑的嘴角,心头泛起阵阵涟漪。她故意板起脸,雪杖轻轻敲了敲他的乌龟壳:“宋允,撒谎的人……”

她顿了顿,在他紧张的目光中,用逗小孩子的语气,把脸凑近他:“真的会变成乌龟的。”

说完,她利落转身,雪板划出优美的弧度,翩然滑向下一段雪道。

宋允愣在原地,摸着仿佛还残留着她温度的嘴唇,看着那道渐远的白色身影,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背着小乌龟,笨拙而坚定地追了上去。

宋允用自己的肩膀去蹭温述的肩膀,用臭屁撒娇的语气问道:“那我变成了小乌龟你还会喜欢我吗?”

温述不看他,嘴角藏不住笑:“你猜。”

滑雪场顶棚的玻璃透下立春的阳光,照在两条并行的雪痕上,一道潇洒利落,一道歪歪扭扭,却始终紧紧相依。

——

傍晚,宋允和温述直接在室内滑雪场提供的餐厅里吃了晚饭。

在等餐的间隙,宋允坐在温述的对面,开口问道:“温述,你是不是很喜欢化学?”

温述点点头:“准确来说,是喜欢雪,喜欢户外运动。”

宋允表示很敬佩的把嘴巴撅成一个圆形,为温述捧场。

“哇,那我也要开始练体能了,争取跟上你的脚步。”

温述低头笑。

宋允:“对了,这家滑雪场你每年都来吗?”

温述:“也只是从初中开始,每年寒假来。”

不等宋允说话,温述环顾四周,说道:“你提醒我了,我要去找个东西。”径直走向餐厅角落那块巨大的木质留言板。

她的指尖在层层叠叠的纸条间仔细寻觅,像在时间的长河里打捞一枚特定的贝壳。终于,她停住了。一张略显褪色的蓝色便利贴还在原处,上面是她一年前清秀而带着一丝迷茫的字迹:

“疑问:在B-612星球上,小王子看了44次日落。在南极的永夜里,他会不会因为看不到日落而难过?

——一个仰望星空的人,2015.2.4”

而在这行字的下方,多了一行新鲜不羁、笔锋洒脱的黑色笔迹,回答得巧妙而温暖:

“回答:不会。因为企鹅会为他表演滑行,极光会为他跳一支舞。缺少一次日落,却拥有了整片冰原的童话。

——一个站在星空下的人,2015.2.4”

温述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心脏像是被温暖的潮水淹没,酸涩而饱满。原来在那么早之前,在她发出那个关于孤独与替代的隐秘疑问时,就有人给了她一个如此浪漫而充满想象力的答案。

“找到了吗??”宋允的声音带着好奇从身后传来。

温述没有回头,只是指着那张纸条,声音有些发颤:“我写的问题,居然有人在同一天就给了我答案。”

宋允凑上前看了一眼,表情有些凝固,眼睛瞪的圆圆的,嘴巴微张,微微捂着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温述:“这真的是你写的?”

温述有些茫然地点点头。

宋允随后抿抿嘴,转向温述,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那我要爆出我的身份了哦。”

温述:“?”

宋允:“小宋老师就是那位站在星空下的人。”

温述瞳孔微颤,表情有些怔住,她再去看上面的字体,是和宋允写给自己的信上的字体很像,小声感叹道:“不会吧?”

宋允抿了抿嘴,得意的微微抬头:“所以说呢,这就是缘分吧,一年前的今天,我们就已经说过话了。”

他眼神温柔而坚定地看向她:“我当时还想,这个能把《小王子》和南极联系起来的人,内心一定有个很浪漫的宇宙。没想到……这个宇宙,原来就是你,温述同学。”

巨大的幸福感如同雪崩般将温述席卷。她想起一年前那个立春,她刚重读了《小王子》,对那种纯粹的孤独与守护感同身受,便写下了那个充满隐喻的问题。她从未想过,会得到一个如此理解她、且愿意化身“企鹅”为她创造童话的回应。

她看着他,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轻声说:“所以,你就是那只……愿意为我表演滑行的企鹅?”

宋允笑着握住她带着手套的手,凑近她耳边,声音低沉而笃定:“嗯……如果你想要乌龟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反正都可以陪你滑行,陪你看极光。”

——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医院血液科的无菌层流病房里,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里没有滑雪场的喧闹,只有监护仪规律而冰冷的“滴滴”声,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和药物的气味。立春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试图挤进来一丝暖意,却显得徒劳。

杨清尔躺在病床上,比雪还要苍白。她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青灰色的阴影,曾经傲气飞扬的脸庞如今瘦削得脱了形。最关键的化疗药物正通过她胸口埋着的输液港,一滴一滴,缓慢而持续地注入她近乎枯竭的身体。

这是一场豪赌。如果成功,癌细胞将被最大程度地清除,为她争取到骨髓移植的机会,意味着“痊愈”的可能。如果失败……

安浔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她的目光牢牢锁在杨清尔的脸上,仿佛要用意念为她筑起一道抵抗死神的屏障。

谈镜如和杨叙白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透过玻璃窗望着里面,夫妻俩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每一次监护仪数值的轻微波动,都让他们的心脏随之揪紧。

这里没有浪漫的巧合,没有幸福的告白,只有沉默的坚守,和与死神拔河的、令人窒息的等待。安浔在心里无声地呐喊:“撑过去……”

冬天接近尾声,随后,春天来了,但它带来的,并非均匀分布的希望与温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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