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头
从女装店出来，温述手中提着那件米白色风衣的纸袋，感觉分量格外沉甸甸，里面装的仿佛不只是一件衣服，而是一份她小心翼翼捧着的、珍贵的温情。
魏阅将几个孩子的互动看在眼里，尤其是自己儿子那眼神，几乎像黏在了温述身上，嘴角还挂着藏不住的傻笑。她心下了然，觉得是该给年轻人一点空间了。
“小也，”魏阅很自然地拉住小儿子，“陪妈妈去楼下超市买点晚上做饭的菜。”她转头对宋允和温述说：“你俩自己逛逛，一会儿超市门口集合。”
宋也刚想抗议，就被母亲一个眼神制止，不情不愿地被拉走了。
看着母亲和弟弟走远，宋允立刻松了口气，眉眼间是按捺不住的雀跃。他一把牵起温述的手，指尖自然地穿过她的指缝，变成十指紧扣的姿态。
“快，跟我来！”他声音里带着兴奋，不由分说地拉着温述穿过人流。
温述还没完全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就被他带进了一家装修温馨、灯光暖融的饰品店。店里果然如他所说，随处可见牵着手挑选小物件的情侣，空气里都弥漫着甜甜的气息。
宋允目标明确，径直将温述拉到了一个挂满各式各样发绳、发卡的旋转货架前，这里恰好是一个安静的角落。
“帮我挑几个。”宋允松开她的手，指了指面前琳琅满目的发绳，语气理所当然，“我头发太长了，正月里不是不能剪头发嘛，得扎起来。”
温述抬眼看了看他额前确实有些遮眼的碎发，忍不住笑了：“你真要扎？”
“当然！”宋允拿起一个带着小草莓的发绳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宋老师也算是复刻初中时在家的日常发型了。”
他的眼神亮晶晶的，带着点狡黠和期待。温述心里软成一片，她仔细地在一排排发绳中挑选，最后拿起了一个深蓝色、上面缀着一颗小巧白色星星的发绳。
“这个吧，”她递给他，“和你之前送的极光钥匙扣颜色很像。”
宋允接过那颗“星星”，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嘴角扬得更高。但他没有自己扎，而是把发绳塞回温述手里，然后毫无预兆地、像只大型犬一样乖顺地在她面前弯下了腰，低下头，将毛茸茸的发顶完全暴露在她眼前。
“我看不见，”他声音闷闷的，带着明显的撒娇意味，“你帮我扎。”
温述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她伸手轻轻拢起他额前和鬓边偏长的碎发，熟练地将头发在他头顶束起一个小揪揪，用那根星星发绳固定好。一个可爱的、男孩子的“苹果头”就完成了。
“好了。”温述轻声说。
宋允直起身，立刻拿出手机，切换到前置摄像头，对着屏幕左看右看。屏幕上，那个清俊的少年顶着一个略显俏皮的小揪揪，星星发绳在他发间若隐若现。他咧开嘴笑了，露出整齐的牙齿，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喜欢。
“咔嚓”一声，他快速截图，保存了这张“认证照”。
“怎么样？”他转过头，眼睛亮亮地求评价。
温述认真地端详着他，平时略显不羁的头发被收拾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眉眼，那颗小星星在他头上，莫名显得又乖又帅。她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那个小揪揪，一句调侃自然而然地溜出了口，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亲昵：
“嗯，很可爱，像一只漂亮的小萨摩耶。”
话一出口，温述自己先愣了一下。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调侃人了？ 而且，看着宋允顶着那个小揪揪、眼神亮晶晶等着夸奖的样子，她心里那个“觉得他可爱”的念头简直像沸腾的水泡，咕嘟咕嘟地往外冒，根本压制不住。
完了，温述，你没救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竟然无时无刻都觉得他可爱，这简直是一种“病”。
宋允听到她的调侃，先是惊讶地眨了眨眼——他家温述以前可不会这么直接地夸他。随即，他那帅气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哭笑不得和极度宠溺的表情。
“那以后这只小萨摩耶天天都想这么漂亮，温述同学觉得他的愿望会实现吗？”
温述假装去想他的问题，配合着他说道：“嗯……这就看他能不能保存好他自己的发绳了。”
——
夜幕降临，宋允家中飘着饭菜的香气。宋也正在客厅看电视，魏阅则在厨房里准备饭后水果。
宋允深吸一口气，走到母亲身边，轻声说：“妈，我跟您说个事。”
魏阅头也没抬，利落地切着苹果：“怎么了？想帮我干家务？”
“不是。”宋允靠在料理台边，神情是少有的认真，“是关于温述的。”
听到温述的名字，魏阅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向儿子：“温述怎么了？”
“妈，”宋允斟酌着用词，声音放得更轻，“您今天逛街的时候，说温述是您的女儿……以后，能不能尽量不要在温述面前提‘妈妈’或者类似的话题？”
魏阅愣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不解甚至有一丝轻微的受伤：“怎么了？我是真心喜欢那孩子，把她当自家人，难道温述觉得我太唐突了？”
“不是的，妈，您别误会。”宋允连忙解释，眼神里带着心疼，“温述她……她很喜欢您，正是因为喜欢，所以……所以才会更难过的。”
他顿了顿，终于说出了那个沉重的事实：“温述的妈妈，在她出生那天就去世了。她从来没有见过她的妈妈。”
“哐当——”
魏阅手中的水果刀不小心碰倒了盘子，发出一声脆响。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从疑惑转为巨大的震惊，随即是汹涌而来的懊悔与自责。
“什……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我……我完全不知道……老天爷，我这是……”她回想起今天在商场的一幕幕，尤其是女装店里温述那双突然泛红、拼命隐忍泪水的眼睛。
“所以……所以她今天哭，不是因为围巾掉毛……”魏阅喃喃自语，像是被揪紧了，“是因为我那句‘我女儿’……我还在她面前自称‘妈妈’……我这是在干什么啊……”
这位向来爽朗利落的北方母亲，此刻脸上写满了无措和心疼。她一把抓住儿子的手：“宋允，我……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不想让那孩子觉得见外，想着咱们是一家人……我怎么会……唉！”她重重地叹了口气，眉头紧紧锁起，“温述那孩子得多难受啊，听着我一个外人这么说……她会不会生我的气了？觉得我这个阿姨太不识趣了？”
看着母亲急得眼眶都有些发红，宋允心里也不好受。他握住母亲的手，安慰道：“妈，您别这么想。温述怎么会生您的气呢？她后来不是还跟我们一起逛得好好的吗？她就是……就是太想她妈妈了。您给她的那种感觉，是她从小到大最渴望又最缺失的。她哭，不是因为讨厌，恰恰是因为太触动她了。”
听了儿子的话，魏阅的心情更加复杂了。既有释然——温述没有误会她的好意；更有加倍的心疼——那孩子心里藏着这么深的思念和遗憾。
“这孩子……真是太让人心疼了。”魏阅的声音哽咽了，“儿子，你做得对，是妈太粗心了。以后妈一定注意，绝不再提这事，不能让她再伤心了。”
她擦了下眼角，又开始焦虑地思索起来：“不行，我得想想……我得做点什么。我这心里过意不去啊，多好的孩子……我得让她知道，阿姨是真心疼她，不是故意要惹她难过的……”
窗外月色清明，厨房里，一位因无心之失而满怀自责的母亲，正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用更妥帖、更温暖的方式，去抚慰另一个女孩心中那道柔软的旧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