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看我
傍晚,医院的走廊亮起惨白的灯光。
安国霖看了眼腕表,揉了揉发红的眼眶,随即从椅子上起身,这时,安浔正好从外面进来。
“浔浔,我们该回去了。”
安浔站在原地,手插着口袋,面对病房里的人,尤其是坐在病床上的杨清尔,她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对父亲很淡的说道:“我再待会儿。”
谈镜如正在整理床头柜上凌乱的检查单,闻言抬起头,她眼角的细纹在灯光下显得更深:“老安,让小浔多陪陪清尔吧,正好,你和老杨也好久没见了,咱们仨找个地方坐坐,我正好给两个孩子买点儿晚饭。”
安国霖听后,没再说什么,嘱咐安浔要早点儿回家之后,便出了房间等候。
谈镜如走近病床,摸摸杨清尔的头,脸上的柔情快要溢出来:“想吃什么,妈妈去买。”
杨清尔动了动泛白的嘴唇,虚弱地挤出一个笑容:“我想喝芝麻糊,就是卖糖芊苗的那家的。”
谈镜如点点头,朝杨清尔笑:“妈妈最近啊,都快成那家店的常客了。”
听到这里,杨清尔似乎使尽全力向妈妈撒娇:“我想喝嘛。”
说完,杨清尔看着安浔,安浔喉结动了动,安浔仿佛知道关于糖芊苗店的事,明白她的意思,随即别过头,叔叔阿姨离开后,她才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安浔双手插兜,靠着椅背,表情淡淡的,眼睛还泛着些肿,在和杨清尔对上目光后,安浔把视线移向别处。
杨清尔虽然身体虚弱,但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像从前那样傲娇:“安浔,生病的我很难看吗?”
安浔闻声,抬眼去看她,她的眼神,看向自己时,还是一如既往地,带着些调戏的意味。
安浔喉结动了动,半天才说出两个字:“……没有。”
语气虽然还是很淡,但是少了几分从前和杨清尔说话时的反驳与不耐烦。
说完,她又把头别过去。
杨清尔接着笑问她,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没有你为什么不看我。”
安浔没回应。
杨清尔抿着嘴,用尽力气把身体往前倾,离开了背后的靠枕,探头去看安浔。
察觉到杨清尔动作的安浔,连忙转身,忍不住伸手把杨清尔又轻轻按回了靠枕上。
伴随着她的一句“你坐好,别乱动。
杨清尔嘴角向上翘,得意地点了点头,带着点儿傲娇:“行吧,那就先放过你。”
——
谈镜如在安国霖和杨叙白的陪同下买完了杨清尔想吃的黑芝麻糊,转头便对二人说道:“行了,那你们两个慢慢叙旧,我就先回去了。”
看着谈镜如离去的背影,两个人相视一笑,拍了拍对方的背,说了一句“走”。
他们在医院附近的巷子里找了家老菜馆,店面不大,门口挂着褪色的红灯笼,木门推开时,铜铃“叮当”一声响,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他们刚创业时,常去的那家小饭馆。
老板娘认得安国霖,笑着招呼:“安老师,还是老样子?”
安国霖点点头,杨叙白却怔了一下——他很久没听人叫安国霖“安老师”了。在他记忆里,安国霖还是那个会在酒局上拍桌喊“这单生意必须拿下”的年轻人,而不是如今这副鬓角微白、眼角堆着细纹的样子。
他们挑了角落的位置坐下,木桌老旧,摸上去有温润的包浆。窗外,街灯一盏盏亮起,昏黄的光晕在玻璃上晕开,映着两人的影子。
杨叙白脱下西装外套,袖口微微卷起,露出手腕上一道浅浅的疤——那是当年替安国霖挡酒瓶时留下的。安国霖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给他倒了杯热茶。
“清尔在国外确诊的。”杨叙白开口,声音很低,“急性白血病。”
安国霖的手顿了一下,茶水溢出杯沿,烫在指节上,他却没觉得疼。
“她第一个疗程是在纽约做的,化疗反应很大,吐得厉害。”杨叙白盯着茶杯,热气氤氲着他的眉眼,“可结束后,她突然说要回国。”
窗外,一辆夜班公交车缓缓驶过,车灯扫过杨叙白的脸,又很快暗下去。他的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我猜……她是想家了。”
安国霖没接话,只是从怀里摸出烟盒,想了想又塞回去。杨叙白却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万宝路——安国霖年轻时最爱的牌子。
“早戒了。”安国霖摇头。
“我也戒了。”杨叙白把烟盒推过去,“但今晚破例吧。”
火苗“啪”地亮起,映着两张被岁月雕刻过的脸。烟雾缓缓升起,模糊了彼此的表情。
“她回来第一天,就问我安浔怎么样了。”杨叙白吐出一口烟,笑了笑,“我说‘你自己去问’,她却怂了,只敢偷偷看安浔的朋友圈。”
安国霖也笑了,可笑意未达眼底:“那丫头……从小就倔。”
老板娘端上菜,一碟酱牛肉,一盘清炒时蔬,还有两碗热气腾腾的羊肉面——他们年轻时加班到深夜,最爱吃的那家店的味道。
杨叙白夹了一筷子牛肉,放进安国霖碗里:“老安,这些年……谢谢你。”
安国霖低头吃面,热气糊了眼镜,他摘下来擦了擦,声音有些哑:“谢什么,你是我兄弟,清尔也是我闺女。”
窗外,雪又开始下了,细碎的雪花落在玻璃上,很快融化成水珠,像谁的眼泪无声滑落。
两个中年男人对坐着,谁都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吃完了这顿饭。
仿佛只要不说破,那些藏在岁月里的遗憾和牵挂,就还能再藏久一点。
——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和偶尔翻动杂志的沙沙响。
安浔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本过期的时尚杂志,目光落在纸页上,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她能感觉到杨清尔的视线——直白、灼热,像以前一样毫不掩饰。
杨清尔半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她。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安浔的侧脸投下细碎的光影,睫毛的阴影微微颤动,像蝴蝶的翅膀。
她真好看。
杨清尔恍惚间想起初中时,她也是这样,趁着午休偷看安浔趴在课桌上睡觉的样子,阳光落在她的发梢,像镀了一层金边。那时候,她还能肆无忌惮地凑近,甚至恶作剧地捏她的鼻子,看她皱眉醒来的样子。
可现在……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单,化疗后的身体虚弱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针眼,青紫色的淤痕像是某种残酷的印记,提醒着她所剩无几的时间。
如果还能再多一点时间就好了。
“安浔。”她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哑。
安浔抬头,目光终于从杂志上移开,落在她脸上:“嗯?”
“我渴了。”杨清尔轻声说,嘴角微微扬起,带着点熟悉的狡黠,“手没力气,你喂我。”
安浔的指尖微微收紧,杂志的边缘被她捏出一道褶皱。她没拆穿杨清尔的谎言——明明刚才还能自己翻手机——只是沉默地放下杂志,拿起床头的水杯,轻轻晃了晃,试了试水温。
她俯身,一手扶着杨清尔的后颈,一手将杯沿贴近她的唇。杨清尔的皮肤很凉,像是怎么也暖不热,可她的呼吸却轻轻拂过安浔的指尖,带着微弱的温度。
安浔的动作很小心,像是怕碰碎什么。杨清尔就着她的手,小口啜饮,目光却一直盯着安浔的眼睛——那双她曾经吻过无数次的眼睛,现在却不敢直视她太久。
水杯见底,安浔正要收回手,杨清尔却突然用指尖轻轻勾住了她的手腕。
“安浔……”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停住了。
安浔僵在原地,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就在这时——
“哎呀,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谈镜如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还拎着两袋热腾腾的芝麻糊。她笑眯眯地看着两人,眼里带着促狭:“这么多年没见,关系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啊?”
杨清尔立刻松手,别过脸咳嗽了两声,耳尖却悄悄红了。
安浔迅速直起身,把水杯放回床头,故作镇定地整理了下衣角:“……阿姨,您回来了。”
谈镜如笑着把芝麻糊放在桌上,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了拍安浔的肩:“趁热吃,我特意让老板多加了花生碎。”
窗外的阳光依旧温柔,病房里的气氛却微妙得让人心跳加速。
杨清尔低头抿了抿唇,偷偷笑了。
至少这一刻,她还能贪恋这份温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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