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假

周一清晨六点,安浔已经醒了。

她盯着天花板,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昨晚的搜索页面:骨髓捐献 亲属匹配概率。

整整两天,她和父亲,都没有出过家门。

父亲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安浔,起床了没?再不起来赶不上早自习了。”

“安浔带着疑惑的眼神看向房门的方向,父亲今天竟然在家?而且还很少见地叫自己起床上学?安浔有些不解,于是翻身下床,穿好衣服,洗漱完以后才下楼去看是什么情况。

安浔挠挠头,眼神下意识瞟向客厅里父亲常坐的沙发,却没有见到人。

“起来了,快吃饭,煎蛋一会儿就好了。”

说完,安国霖把牛奶放下,又进了厨房。

安浔心想,父亲进厨房的次数屈指可数,今天这是怎么了?公司不忙了吗?

她不禁开口:“爸,你今天不忙吗?”

安国霖用筷子翻动正在煎的培根:“在忙也没我女儿重要啊,爸爸都多久没和你一起吃早餐了。”

安浔听完,觉得父亲的状态,相比于那一晚,和周末的两天,好太多了,也没多想,父亲的性格向来都是这样,不爱说话的那个,反而是自己。

安浔在餐桌前坐下,正准备拿过父亲倒好的牛奶,余光却瞟到了父亲放在餐桌上的手机。

安浔抿唇,片刻,抓起父亲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密码是她的生日,一直没变过。

父亲的手机还停留在微信界面,最新一条是班主任发的作业通知。安浔咬了咬下唇,飞快地点开对话框,模仿父亲严肃的语气打字:

“李老师您好,我是安浔父亲。她今天身体不适,请假一天。”

发送。

厨房里,平底锅上的煎蛋翻了个面,油星噼啪作响。安浔把手机放回原位,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腔。她想起跨年那天在医院走廊听到的对话——

“杨清尔的配型又失败了。”医生疲惫的声音,“如果一个月内个月内再找不到合适的供体……”

后面的话被关门声切断,但安浔已经听懂了。

她拿上校服外套,把预约单折成小块塞进书包夹层。市血液中心的红戳在纸上一晃而过,像一滴血。

“爸,我走了!”她抓起餐桌上的包子,含糊地说。

父亲端着煎蛋从厨房出来,皱眉:“这么急?把牛奶喝了。”

“不了,要迟到了!”她已经冲到玄关,弯腰系鞋带时,书包里滑出一本病历本,又迅速被她塞回去。

父亲似乎想说什么,但电话突然响了——是班主任的来电。安浔僵在原地,看着父亲拿起手机,眉头渐渐拧紧。

“李老师说……”父亲抬头,目光落在她紧绷的背上,“你请了病假?”

安浔的手指还勾着鞋带,冰冷的金属扣硌在指腹。她想起杨清尔化疗后光秃秃的头皮,想起她昨天在病房里吐得直不起腰的样子,想起那张被输血袋映得惨白的脸——

“我……”

父亲突然走过来,把热好的牛奶塞进她手里。他的掌心很暖,向来让安浔感到安心。

“去吧。”他轻声说,“记得抽血后喝点红糖水。”

安浔猛地抬头。

思绪被拉回那个晚上。

安浔站在玄关,指尖还凝着未化的雪。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将父亲的影子投在墙上——他坐在沙发里,手中攥着半杯早已冷透的茶,指节发白。电视里重播着跨年晚会,欢快的歌声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割着满室的寂静。

“浔浔,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父亲安国霖抬头,镜片后的眼睛在看到她苍白的脸色时骤然一紧。

安浔没说话。她弯腰脱鞋,动作很慢,仿佛关节生了锈。雪水从她发梢滴落,在地板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清尔病了。”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坠入冰湖。安国霖的手猛地一颤,茶杯磕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什么病?”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

“白血病。”

空气凝固了。电视里主持人正在倒数,绚烂的烟花映在父亲骤然失去血色的脸上。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只是无意识地摸向口袋——那里装着戒烟多年的薄荷糖,是杨清尔十二岁时送他的生日礼物。

父亲突然站起来,撞翻了茶几。玻璃杯滚落在地,碎片四溅。他踉跄着扶住沙发背,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挤出一句:“……老杨知道吗?”

“不清楚,我没见到叔叔。”安浔盯着地毯上蔓延的水渍。

一声哽咽般的叹息。父亲摘掉眼镜,用掌心狠狠抹了把脸。灯光下,安浔看见他鬓角新生的白发,像落了层雪。

“我去换衣服。”她转身往楼上走,却在楼梯拐角被喊住。

“浔浔。”

父亲站在客厅中央,影子被拉得很长。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本相册——翻开的页面上,年轻的安国霖和杨清尔的父亲勾肩搭背地站在刚租的办公室前,中间是扎着羊角辫的杨清尔,正举着冰棍往安国霖衬衫上蹭。

“她小时候……”父亲的声音哑得不成调,“总说长大了要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买给我”

安浔的指甲陷进掌心。她想起杨清尔化疗后浮肿的脸,想起她虚弱却还在冲谈阿姨笑的样子。

安浔没再说什么,转身上楼。关门时,她听见楼下传来压抑的啜泣——二十年的创业伙伴,视如己出的晚辈,那些说不出口的痛楚,都化作了雪夜里的呜咽。

而她坐在床边,一遍遍刷新骨髓捐献的预约页面,直到晨光染白了窗帘。

回过神时,父亲已经转身往厨房走,晨光透过窗帘,把他微微驼背的轮廓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书包侧兜给你放了巧克力,”他的声音混在水流声里,“我就不去了,爸爸有恶性肿瘤病史,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清尔肯定不愿意我看到她生病的样子,我等着她,还有……别让她知道是你捐的。”

门关上的瞬间,安浔把脸埋进围巾里。晨雾中的城市正在醒来,而她的影子被初升的太阳拉得很长,一路延伸到公交站牌下“市血液中心”的箭头方向。

此刻的家里,安国霖一个人静静地做着剩下的早餐。

这两天,因为清尔的事儿,他想了很多。

一个好端端的孩子,自己万般疼爱的孩子,一夜之间,生命开始了预备倒计时。

他不断感慨命运弄人,也在回想这些年,自己陪在安浔身边的时间。

他爱自己过世的妻子,爱自己的女儿,他害怕生命短暂,来不及和家人相处,于是,他开始万分珍惜和女儿在一起的时光。

——

晨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洒进教室,早读的嘈杂声中,睡过头的宋允踩着点推开了后门。

“贝贝!这边!”方维昭从座位上探出半个身子,朝他使劲挥手,笑得一脸欠揍,“你再晚一分钟,老班就要记你迟到了。”

宋允把书包往桌上一丢,懒洋洋地坐下:“少来,温老师今天不在。”

“对哦!”方维昭一拍脑门,压低声音,“温老师请假了,听说要一周?怎么回事啊?”

宋允没立刻回答,目光扫过讲台——那里站着代课的云栀老师,正笑眯眯地和前排同学聊天。她今天穿了件浅杏色的针织衫,长发松松地挽着,整个人温柔得像晨光里的栀子花。

“温老师回青州了。”宋允随口道,手指无意识地转着笔。

“青州?干嘛去?”方维昭凑近,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该不会家里有事吧?”

宋允的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洇出一个小小的墨点。

——温述的生日是一月九日。

——温友哲带她回青州,是因为那天也是她母亲的忌日。

他的思绪忽然飘远,想起跨年夜江畔的烟火,温述低垂的睫毛,和那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1月9日”。

“喂!发什么呆?”方维昭用手肘捅他,“云老师看你呢!”

宋允猛地回神,抬头正对上云栀含笑的目光。

“宋允同学,”她声音清亮,“温老师留了篇作文,题目是《岁末感怀》,下周一交。”

教室里顿时一片哀嚎。方维昭抱头惨叫:“老温不在还要写作业?!云老师你不能这样!”

云栀笑着摇头:“温老师特意叮嘱的,说——”她故意拖长音调,“‘尤其是宋允,必须写满800字’。”

全班哄笑。方维昭幸灾乐祸地撞宋允的肩膀:“老温对你真是‘格外关照’啊!”

宋允没理会他的调侃,只是低头翻开笔记本,在空白页上写下一行字:

1月9日,晴,青州。

那是他今天早上特意看的天气预报。

笔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该送什么好?

窗外,冬日的阳光正好,三班的早读声朗朗传来,而他的思绪,早已飞向了那座有温述在的城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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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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