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调色盘
霜降这天,晓棠在画室的储藏室里翻出个蒙尘的木箱。箱子是樟木做的,边角被岁月磨得圆润,打开时飘出淡淡的松节油香,混着樟木的气息,像把尘封的时光轻轻打开。
里面整齐码着几十罐颜料,标签大多泛黄,却能看清上面的字迹——“苏念的钴蓝”“江熠的钛白”。最底下压着个铁皮调色盘,凹槽里的颜料早已干涸,却依稀能辨认出混合的痕迹:钴蓝里掺着点钛白,像夜空落了星;赭石里混着暖黄,像夕阳浸了蜜。
“这是曾曾外婆和曾曾外公共用的调色盘呢。”晓棠的孙女小砚捧着调色盘,指尖轻轻拂过干涸的颜料,“你看这里,两种颜色融在一起,像在说悄悄话。”
小砚今年十五岁,是美术高中的学生,画里总带着种不属于她年纪的温柔。她把调色盘洗干净,放在自己的画架上,挤了点新的钴蓝和钛白,试着调出当年的颜色。颜料在瓷盘里旋转,渐渐晕出一片深邃的蓝,缀着细碎的白,像极了苏念那幅《星夜》的底色。
“太外婆说,曾曾外婆总把颜料调得太浓,曾曾外公就偷偷加稀释剂,”小砚边调边笑,“他们拌嘴的样子,像极了这盘颜料,吵着吵着就融成了新的颜色。”
画室的软木板又添了新照片。有小砚在美术比赛上领奖的样子,她脖子上挂着那枚画笔项链,和苏念当年戴的一模一样;有晓棠和丈夫坐在花田边的背影,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株依偎的向日葵;还有张老照片被放大了挂在中央——苏念和江熠在金婚那天,共用这个调色盘,江熠的手握着苏念的手,一起往画布上抹颜料,阳光落在交叠的手上,像镀了层金。
“你看他们的手,”晓棠指着照片,“曾曾外公的指节粗,曾曾外婆的手指细,握在一起刚好能握住一支笔。”
小砚突然想起上周画素描时,同桌男生帮她扶了下画板,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她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此刻看着照片里交握的手,突然懂了太外婆说的“融在一起的颜色”——爱不是各自鲜艳,是愿意为对方调浅一点、调柔一点,最后变成独属于两个人的色调。
深秋的艺术展上,小砚展出了一幅名为《调色盘》的油画。画布中央是那个旧调色盘,周围散落着各色颜料管,每支管子上都贴着小标签:“19岁的悸动(绯红)”“分离的三年(灰蓝)”“重逢的雨夜(靛青)”“相守的岁月(暖橙)”……最外围是圈明亮的金黄,像向日葵的花盘,把所有颜色都拢在中央。
评委问她:“这些颜色为什么要这样排列?”
小砚指着那圈金黄:“因为曾曾外婆说,爱就像向日葵的颜色,能把所有灰暗都染亮。你看这灰蓝里掺了暖橙,是不是就没那么冷了?”
观众里有位头发花白的奶奶,看着画突然抹起眼泪。“我认得这调色盘,”她说,“五十年前我来学画,就看这对老夫妻共用它。老先生总说‘我家念念调的色,比颜料厂的还准’,老太太就笑‘还不是你总偷偷改我的配方’。”
小砚把那支混了暖橙的灰蓝颜料送给奶奶,颜料管上贴了张小标签:“所有的等待,都在重逢时染上了暖光。”
展结束后,小砚把画挂在拾光画室,正对着苏念的《星夜》。月光透过窗户,让两幅画的颜色在地板上交织,《星夜》的冷蓝里渗进《调色盘》的暖黄,像夜空落了夕阳,温柔得让人想落泪。
晓棠在整理旧物时,发现了一本苏念的颜料笔记。最后一页写着:“江熠说,好的颜料要慢慢调,好的日子要慢慢过。他调颜料时总留半分,说要等我来补,就像日子过一半,总留着空隙给对方填。”
小砚把这段话抄在画框背面,又挤了点新的赭石和暖黄,在调色盘里慢慢搅。颜料渐渐融成温暖的橘,像极了夕阳落在花田的颜色。她想起同桌男生昨天送她的橘子,酸里带甜,像极了这盘颜料的味道。
“原来好的颜色,真的要留半分空隙给对方呀。”她对着空荡的画室轻声说,仿佛看到苏念和江熠站在画架旁,一个调浓了色,一个悄悄添了点白,笑着闹着,把日子调成了最温柔的色调。
冬雪落满画室的屋顶时,小砚在调色盘里调了点白,加进那片钴蓝里。颜料在瓷盘里晕开,像夜空落了雪,干净又温柔。她想起曾曾外婆的日记:“雪天最适合调颜料,江熠会把暖炉挪到画架旁,我调颜色,他烤橘子,颜料香混着橘香,就是冬天的味道。”
窗外的雪还在下,画室里的暖灯亮着。小砚的画架上,新的画布已经铺开,调色盘里的颜料慢慢旋转,晕出一片融了暖黄的钴蓝。她知道,属于苏念和江熠的颜色,从来没有干涸。它们在时光的调色盘里,被一代代人续写着,调进新的悸动、新的温柔,最后变成一片无边无际的暖,像向日葵花田,永远朝着光的方向,绽放出无尽的色彩。
因为爱从来不是单一的色调,是时光调色盘里,永远在交融、永远在生长的温柔,调得出夜空的深邃,也调得出朝阳的明亮,最后在岁月的画布上,涂满独属于两个人的、永不褪色的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