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卷的落款

“小画板”考上大学那年,选了美术专业。送她去学校的那天,江熠帮她把画具箱搬上楼,苏念站在宿舍楼下,看着女儿蹦蹦跳跳的背影,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也是这样背着画板,走进了大学的校门。

“好像昨天还在教她握画笔,今天就要看着她独自闯荡了。”苏念的声音有些发涩。

江熠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依旧安稳:“她长大了,像你一样,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该高兴才是。”

回程的路上,车窗外的风景倒退着,像一卷被拉开的旧胶片。苏念靠在江熠肩上打盹,梦里全是“小画板”小时候的样子——第一次喊“妈妈”时含糊的发音,第一次画出歪歪扭扭的向日葵时得意的笑,第一次背着书包上学时攥紧她衣角的小手。

“醒了?”江熠递过一瓶温水,“快到画室了。”

院子里的向日葵依旧开得灿烂,母亲坐在藤椅上,戴着老花镜整理旧照片。看到他们回来,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相册:“你们看,这是小熠第一次来家里的照片,拘谨得像只小兔子。”

照片已经泛黄,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手里攥着一束蔫了的向日葵,站在画室门口,眼神清澈又紧张。苏念看着照片里的江熠,又看了看身边鬓角染霜的他,突然笑了:“那时候谁能想到,这只小兔子会赖在我们家一辈子。”

江熠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阳光落在他眼角的皱纹里,像撒了把金粉,温柔得让人安心。

这年冬天,母亲的身体渐渐不大好。江熠请了护工,却还是坚持每天回家陪她说话。苏念则把母亲的老照片整理出来,画了一幅巨大的全家福——年轻的母亲抱着襁褓里的她,父亲站在一旁笑得爽朗,角落里还有个偷偷张望的少年江熠。

“妈,您看像不像?”苏念把画挂在母亲床头。

母亲眯着眼睛看了很久,眼角的泪慢慢滑下来:“像,太像了……你爸要是能看到现在的日子,该多高兴。”

江熠握住母亲的手,轻声说:“爸一定看得见,他一直在看着我们呢。”

开春的时候,母亲安详地走了。送葬那天,“小画板”从学校赶回来,抱着苏念哭得像个孩子。江熠站在她们身边,背脊挺得笔直,却在转身的瞬间,悄悄抹了把眼泪。

夜里,苏念靠在江熠怀里,听着他压抑的呼吸声。“妈总说,她这辈子最欣慰的事,就是看着我们好好的。”她说。

“我们会好好的,”江熠紧紧抱住她,“连同妈那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院子里的菜园被改成了花田,种满了母亲喜欢的月季。江熠学着母亲的样子,每天给花浇水、施肥,苏念则坐在画室里,画下花田里的每一朵绽放。画累了,两人就坐在藤椅上晒太阳,聊着过去的事——母亲做的红烧排骨,“小画板”小时候的糗事,还有他们年轻时的莽撞和勇敢。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吵架吗?”苏念突然问。

“怎么不记得,”江熠笑了,“为了一幅画的构图,你把我的颜料盒都摔了,后来又偷偷买了个新的赔我。”

“那时候多傻啊。”苏念靠在他肩上,声音轻轻的。

“傻得可爱。”江熠吻了吻她的发顶,“现在想吵都吵不动了。”

“小画板”毕业后,成了一名插画师,经常寄来她的作品。有一幅画里,两个老人坐在向日葵花田边,手牵着手看夕阳,旁边写着一行小字:“我的爷爷奶奶,是世界上最会相爱的人。”

苏念把画贴在软木板上,和那些老照片挤在一起。江熠看着画,突然说:“我们去拍套婚纱照吧,补一套老两口的。”

婚纱照拍得很简单,就在画室的院子里。苏念穿着米白色的旗袍,江熠穿着深色的中山装,两人并肩站在向日葵花田边,笑得像个孩子。摄影师说:“从没见过这么有默契的夫妻,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拿到相册那天,江熠翻到最后一页,突然红了眼眶。苏念凑过去看,发现他在空白页上,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苏念,我爱你,从十七岁到七十岁,还要爱到很久很久以后。”

她的眼泪掉了下来,滴在字迹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我也是,江熠,”她哽咽着说,“一直都是。”

岁月在不知不觉中,给他们的长卷添上了最后的落款。画里有初遇的心动,有错过的遗憾,有重逢的温暖,有相守的安稳,还有生命里所有的告别与延续。

夕阳西下时,江熠牵着苏念的手,慢慢走在花田里。晚风拂过,月季花瓣轻轻飘落,像一场温柔的雨。他们的影子在地上依偎着,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像两个永远不会分开的符号,落在时光的长卷上,圆满而安宁。

属于他们的故事,已经画上了温柔的句号,却又在每一个日出日落里,悄悄延续。因为爱从来不是瞬间的烟火,而是岁月里的长卷,一笔一画,都是相守的证明;一字一句,都是时光的答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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