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血债血偿

我是姜瓷忧。

冰冷的剑锋自我腰间缓缓抽出,清越的龙吟声在死寂的密道出口处回荡,仿佛是为眼前两位帝王奏响的送葬曲。他们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惊恐绝望的神情凝固成一尊滑稽的雕塑。身后,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如催命的鼓点,重重的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当先一骑玄甲银发,正是叙祈焱。他勒住缰绳,那匹通体乌黑的战马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不安的刨着蹄子。他翻身下马,玄色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那双眼睛比两年前更加锐利,像一把出鞘的利刃,径直刺向那两个瘫软在地上的身影。紧随其后的,是我三位兄长,我的皇兄,北漠的齐衍哥哥,中都的欲峥哥哥,他们各自率领着亲卫,将这方小小的天地围得水泄不通。

“小公主。”叙祈焱的声音低沉,戴丽丝战后的沙哑,他走到我面前,目光却从未从那两个仇人身上移开分毫。他单膝跪地,双手高高举起一枚玄铁铸的虎符,那上面雕刻的虎首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要咆哮而出。“小公主,此虎符今日物归原主。”

他的长睫微垂,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我能听出他语气中难以察觉的颤抖。“若五小公主当年救命之恩,叙祈焱今日不过是冢中枯骨。带我将这叙祈赫和尹继沉处置了,便来听候小公主发落。”

“叙祈焱!你这个逆贼!”叙祈赫像是被这句话刺穿了最后的尊严,猛地挣脱尹继沉的拉扯,癫狂的指着我们,“你竟然和这南川国的黄毛丫头勾结!朕是天子,你们敢动朕,必遭天谴!”

尹继沉脸色阴沉如水,一双眼睛在我与叙祈焱之间来回扫视,试图寻找最后的生机。“哼,叙祈焱,你以为有这个小公主撑腰就能坐稳你的位置?我东瀛和西延虽暂时失利,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若敢杀死我们,两国的百姓不会放过你的!”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垂死的威胁,可我只觉得可笑。我上前一步,裙摆拂过沾染着尘土的地面,轻声反问:“那叙祈焱背后有我南川,北漠,中都三国呢?”

叙祈焱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缓缓站起身,周身散发出凛冽的杀意,仿佛从地狱归来的修罗。“小公主所言极是。”他转动着双眼,视线如刀锋般一次扫过叙祈赫和尹继沉,“如今我背后有三国鼎立之势,你们拿什么与我抗衡?”他向前迈出一步,手中长剑“锵”地出鞘几分,森然的寒光照映着他俊美而苍白的脸庞,“今日,便是你们偿还罪孽之时!”

“不可能!不可能这样!”叙祈赫连连摇头,神情已然崩溃,他怨毒的目光转向我,“都是你!若不是你救了这个逆贼,朕怎会落得如此下场!朕是天子,你竟然与逆贼为伍,你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小公主,你可要想清楚了。”尹继沉强压下心中的恐惧,脸上挤出一丝阴狠的表情,“杀了我们,只会让几国陷入战乱,生灵涂炭。你真的忍心看到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吗?”

我忍不住轻笑出声,带着几分慵懒的嘲弄:“啊……我身后站了三位天子呢,嗯哼?”

话音刚落,皇兄上前一步将我护在身后,他龙袍上的金龙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忧儿说的对,有我们三国在,何惧你们两个败军之将?”他目光如炬,直视着尹继沉,“若再敢用百姓性命威胁忧儿,朕定让你东瀛国寸草不生!”

“哼,还敢拿百姓说事?”齐衍将长刀往肩上一扛,眼神凶狠地盯着他们,“你们这两个昏君,为了一己私欲,陷害忠良,导致民不聊生,如今还有脸提百姓?”他转头看我时,语气瞬间变得温柔无比,“忧儿,别理他们,哥哥们都听你的,想怎么处置这两个家伙都行。”

一直沉默的欲峥也轻轻拉住我的衣袖,他白衣胜雪,气质出尘,声音却清冷而坚定:“忧儿,我也在。”他看向那两个面如死灰的皇帝,眼中毫无波澜,仿佛在看两具尸体,“他们的罪行早已罄竹难书,今日无论如何都逃不过惩罚。”

有了皇兄们的支持,我心中再无一丝顾虑。我转头,望向那个始终沉默,却用整个身躯为我挡住所有潜在危险的银发身影。“大哥哥,他们两个那般待你,忧儿将决定权交予你。”

叙祈焱眼睛微眯,闪过一丝狠厉,随即对我抱拳:“小公主如此信任,祈焱定不辱命。”

他缓步走向那两个昔日的帝王,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他们崩溃的神经上,带着沉重的压迫感。“ 皇兄……”他停在叙祈赫面前,剑尖轻轻抬起他的下巴,声音里带着淬了冰的嘲讽,“还记得当年您在断了我足筋后,扔我去乞丐窝时说的话吗?您说,我叙祈焱从此就是个废人,再也翻不起身来。”他的剑尖微微用力,迫使叙祈赫抬起头,直视他冰冷的双眼,“ 如今,您觉得我这废人,可还能翻云覆雨?”

“叙祈焱,你这逆贼!你敢动朕一下,朕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叙祈赫身体不住的颤抖,却仍强撑着最后的威严。他不敢看叙祈焱,反而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我,“小公主,你是南川国的公主,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以下犯上,杀害一国之君啊!”

我冷眼看着,一言不发。我的沉默,便是最明确的宣判。

“虎符在我手里,西延将士多数投诚大哥哥,”我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入每个人耳中,“至于东瀛,早已被北漠的铁骑打得四处逃窜。”

叙祈焱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手中长剑轻轻划破叙祈赫的脸颊,一滴鲜血顺着刀刃滑落。“听到了吗? 陛下。如今您的江山早已摇摇欲坠,将士们也不愿在为您这昏君卖命。”他转头,鹰隼般的目光锁定尹继,“至于你,东瀛国的大军? 怕是已经被北漠皇的铁骑踏平了吧。”

他再次望向我,灰色的瞳孔里,翻涌的恨意和杀气在触及我身影的瞬间,化作了不易察觉的柔情与忠诚。“小公主,一切都已在掌控之中,接下来,你想如何处置这两个昏君?”

“大哥哥,是他们伤你,交由你处置。”我将全力再次推回到他手中,这是他的仇,理应由他亲手了结。

叙祈焱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再次抬眼时,那灰瞳中只剩一片冰冷的死寂。“小公主如此厚爱,那祈焱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他手腕一转,长剑瞬间抵在了叙祈赫的咽喉,“陛下,您说,我该如何处置你呢?是让你尝尝被乱箭穿心的滋味,还是……”他故意顿了顿,目光转向抖如筛糠的尹继沉,“与你的盟友一起,被千刀万剐?”

叙祈赫面色惨白,嘶吼道:“朕是天子,天子死,也要留个全尸!你若是敢对朕用刑,必遭天谴!”

“叙祈焱,何必做的如此决绝?你也曾一起喝过酒啊!”尹继沉双腿发软,却还在试图拖延时间,“不如给我们一个痛快,也显你大度。小公主,你看呢?叙祈焱如此行事,是否太过残忍了些?”

我看到叙祈焱握剑的手紧了紧,他似乎在享受着仇人临死前的恐惧,却迟迟没有动手。我忽然明白了,他是不愿让我看到太过血腥残忍的场面,不愿脏了我的眼,或是心中还有那星星点点的手足之情。

“大哥哥,不愿出手?”我轻声问着,不等他回答,便径直上前,从他微怔的手中接过了那柄沉重的长剑。

剑柄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我握紧它,对准了叙祈赫惊恐万状的脸,没有丝毫犹豫,猛的刺了下去!

“噗嗤”一声,温热的血溅在我的手背上,叙祈赫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捂着左眼在地上翻滚。

“当初,你就是这样对待大哥哥的。”我的声音冰冷的没有温度,清晰的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我看着地上哀嚎的他,又举起了剑,“大哥哥忍过了治疗眼睛针灸的疼痛……”第二剑,我狠狠砍向了他的右脚脚踝!

骨头碎裂的声响清晰可闻。

“当年你挑断大哥哥筋脉,大哥哥,也是如此痛苦!”我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他当初在暗巷里,在病榻上,那复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样子。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快要窒息。“不妨告诉你,你的疑虑,他的筋脉是如何接好的,起码不让你死不瞑目,是我去南海峭壁取回龙涎草,每日取心头血做药引,大哥哥在塌上躺了半年才得以痊愈。”

**********

我是叙祈焱。

我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剧烈收缩。我完全没有想到,那个会因为一点小伤就掉眼泪的小公主,那个捧着桃花酥闯入我黑暗世界的小姑娘,此刻会握着我的剑,用如此激烈、如此决绝的方式,为我复仇。

她站在那里,身形娇小,握剑的手却稳得惊人。飞溅的血珠,还有几点落在她雪白的脸颊上,像极了冬日里骤然绽放的红梅,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我想上前夺下她手中的剑,告诉她,这些肮脏的事情让我来做就好。可我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我听着她口中说的每一个字。

“南海峭壁……”

“心头血做药引……”

“躺了半年……”

那些我早已尘封的、不愿再回首的痛苦记忆,被她一句句清晰地翻了出来。可这一次,这些记忆不再是刺骨的冰冷,而是化作一股滚烫的岩浆,在我胸膛那汹涌奔腾。原来,我所受的每一分苦,她都记得如此清晰。原来,我昏迷时期听到的声音,不是梦,真的不是梦,她为了我,竟然付出了这么多。

我从来未想过,会有一个人,将我的苦难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以百倍千倍的凌厉,还给我的仇人。这一刻,我心中滔天的恨意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我淹没的震撼与心疼。

我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此刻燃烧着我从未见过的火焰,那是为我而燃的复仇之火。我的小公主,正在用她的方式,告诉全世界--他叙祈焱的痛苦,她感同身受,;他叙祈焱的仇,她来报。

“小公主……”我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伸手想拿过她手中的剑,“剩下的,交给我吧,莫要脏了你的手。”

叙祈赫在地上疯狂叫骂:“啊!你这个恶毒的丫头,你竟敢如此对朕!朕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而尹继沉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瘫软在地,语无伦次的哭喊:“你……你这个疯女人!你和叙祈焱一样,都是恶魔!”

**********

我是姜瓷忧。

我没有理会他们,只是冷冷地看向尹继沉,一字一句的说道:“无缘无仇吗?你和他,动的可是我姜瓷忧的人!”

叙祈焱呼吸猛地一滞,那句“我姜瓷忧的人”,像是一道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他握紧了拳头又松开,生怕自己失控的情绪会吓到我。他转向尹继沉,银白的长发在风中如利刃般飞舞。他缓步上前,侧首望向我,灰瞳中清晰的印着我的身影,“小公主想如何了解?”

我再次举起剑,毫不犹豫地挑断了尹继沉的手筋。“当初你也是这样对待他的,还记得吗?是我姜瓷忧去了北漠极寒之地,寻来雪参,大哥哥他才有今天!”话音未落,又一剑刺穿了他的腿,“这一剑,是你派人欺辱大哥哥的代价!”

“小公主,够了……”叙祈焱终于上前,用他温热的大手包裹住我握剑的手腕,声音低沉而温柔,“莫要再为我脏了手,剩下的,我来。”

他从我手中接过剑,剑尖对准了尹继沉的胸口,眼神冰冷如刀。“你可知,因为你们两个的所作所为,小公主为了救我,吃了多少苦?”他缓缓将剑刺入,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杀意,“这一剑,是替她讨回所有的艰辛。”

尹继沉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口中涌出鲜血,怨毒的看着我们,气绝身亡。

“不!不要!”看着盟友已死,叙祈赫彻底崩溃了,他涕泗横流,再无半点帝王尊严,“姜瓷忧,叙祈焱,朕错了,朕真的错了!求你们放过朕,朕可以把皇位给你们,把所有的一切给你们!”

我看着他丑态百出的样子,心中没有一丝波澜。“大哥哥,挑断他的手筋脚筋,扔到漠北的极寒之地,能活下来,是他的荣幸;被雪狼吃了,是天意,”冷冷的看向叙祈赫,“给你这一条生路,是念在你们的母妃,大哥哥曾和我讲,生下你们双生子,并不容易。”

叙祈焱眼底闪过一丝动容,却立刻化为狠厉与微不可查的赞许,动作干净利落的废去了叙祈赫的手筋脚筋,冷声道:“听到了?小公主给你一条生路,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他做完这一切,转身看向我,那双灰色的瞳孔里,情绪翻涌,“小公主,觉得如此处置,可还满意?”

我迎上他的目光,反问道:“大哥哥,可还满意?”

他凝视着我,眼中复仇的快意渐渐褪去,化为一片深沉的柔和。“小公主为我做的一切,远超我的期望。”他再次单膝跪地,执起我的手,声音低沉而虔诚,“此仇得报,我叙祈焱这条命,更是小公主的了。只是,我不愿你因我过多沾染血腥。”

我心中一暖,向他扶起,转向我的三位兄长。“哥哥们,谢谢你们。忧儿最后送大哥哥一个礼物。”

“哦?忧儿的礼物,想必是特别的。”欲峥微笑着,眼中满是温柔。

我深吸一口气,看向叙祈焱,郑重的宣布:“大哥哥,如今西延东瀛没了王储,两国合并,你来做这西延之皇,可好?”

叙祈焱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我,又看看三位帝王,立刻跪下:“小公主抬爱,祈焱不过一个残兵败将……若我登基,恐难以服众。”

“哥哥们,别忙着大哥哥啦!快告诉他吧!”我笑着催促道。

皇兄上前一步,朗声道:“叙祈焱,忧儿说的没错,这西延皇位,你坐得。我等兄弟早已商议过,有你合并两国,是为上策。”

“我北漠可助你稳定局势,”齐衍补充道,“不过,你要记住,若敢欺负忧儿,我们三个再把你拉下来。”

欲峥也微笑着点头:“忧儿一片心意,你莫要辜负。”

叙祈焱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他重重叩首,起身时,灰瞳中已然竖起坚毅的火焰。“小公主和三位陛下如此信任,祈焱万死不辞。只是,我有一个请求,望小公主恩准。”

“大哥哥你说。”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单膝跪地,执起我的手贴在自己滚烫的额上,声音虔诚而郑重:“若我登上西延皇位,必以小公主马首是瞻。但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望小公主能答应我……在我登基之后,赐我一个与你相关的封号,让天下人皆知,我叙祈焱的一切,皆因你而起。”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看向三位哥哥。

他们脸上都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欲峥更是温和的问他:“叙祈焱,你且说说,为何非要一个与小公主相关的封号?”

“我不懂诶……”我正困惑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一抹寒光!那个本该奄奄一息的叙祈赫,不知何时竟挣扎的起身,手中握着一支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短箭,面目狰狞地扑向叙祈焱!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小心!”

我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几乎是本能的,我用尽全力推开了他。下一秒,一阵尖锐的剧痛贯穿了我的胸口。

我低下头,看到一只箭羽深深地刺入了我的心口,温热的鲜血迅速涌出,染红了我洁白的衣裙。世界仿佛被按下静音键,我只看到叙祈焱瞬间煞白、充满惊恐的脸。那双总是冰冷或深情的灰色瞳孔,此刻被无边的恐惧和绝望所吞噬。

他,会没事的吧?

意识开始模糊,身体软软的向后倒去,落入一个因惊恐而颤抖的怀抱。耳边,是哥哥们惊慌失措的怒吼和叙祈焱撕心裂肺的哭喊。

“忧儿!”

“妹妹!”

“快,太医!快传太医!”

最后传入耳中的,是欲峥带着惊慌失措与责怪的怒吼。

“叙祈焱,忧儿若有闪失,我要你狗命!”

我看到一向温润如玉的皇兄,双眼通红。提起剑,一步步走向罪魁祸首叙祈赫,一抹血色掠过,叙祈赫的头在地上滚了几圈,眼睛都没有闭上。

一向爽朗的齐衍,在那罪魁祸首的身上戳了一剑又一剑。

白衣飘飘的欲峥,此时像是从地下上来的白无常,一步步,走向了,那个被戳的满身血窟窿的身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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