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翁中之鳖

我是姜瓷忧。

两年磨一剑,今日终出鞘。

时光的洪流冲刷过两载春秋,昔日种下的复仇之种,在无数个日夜的精心浇灌下,长成了足以撼动皇权的参天巨木。当我和哥哥们,以及他,率领着三国联军兵临城下时,那座曾经辉煌一时、也曾埋葬他所有荣耀与尊严的西延都城--长安,终于在次出现在我们面前。

风中裹挟着黄沙与肃杀之气,吹动了,大军黑色的旌旗,猎猎作响。我虽未在阵前,却仿佛能透过时空,看到那道令我魂牵梦萦的身影。

他定是身着那身玄色战甲,冰冷的铁片紧贴着他坚实的胸膛,将他衬得如一尊从地狱归来的神祇。银白色的长发被高高束起,在风中肆意飞扬,露出他那张俊美的令人心悸的脸。那双眼睛,想必比两年前更加锐利,像一柄出鞘的利剑,直指前方那座巍峨的城池。他只需立马阵前,无需一言一语,那股经磨难后愈发深沉可怖的杀伐之气,足以让天地为之变色。

“今日,便是我们夺回大权,清君侧的时刻!”

我仿佛听见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穿透了战场的喧嚣,清晰的回响在我的耳畔。他高举着那枚曾被我枕于枕下的虎符,金色的符身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那是权力的象征,也是复仇的号角。

“将士们,随我杀回长安!”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冲天而起,震的整片大地都在嗡嗡作响。数十万将士的热血被他一言点燃,汇聚成一股足以摧毁一切的黑色洪流。

皇兄骑在神骏的白马上,位于他的身侧,看着这般高昂的士气,微微颔首,金色的龙袍在风中翻飞。他锐利的目光扫过远方的长安城墙,随即转向叙祁焱,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叮嘱:“叙祁焱,今日成败在此一举。忧儿还在城中,务必确保她的安全。”

齐衍则显得更为直接,他一身银甲,手湿寒光闪闪的长刀,发出一声冷笑:“昏君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他催动战马,来到阵前,对着麾下那些如狼似虎的北漠士兵高喊,“攻破长安,重重有赏!”

欲峥最为冷静,他细致的观察着军队的状态,那双清冷的眼眸中闪烁着缜密的算计。他看向叙祁焱,声音平稳:“进城后,先切断昏君与外界的联系,防止他调兵增援。”他的手指在空中虚点,划出城中几处关键的战略要地,“控制这几处要点,便可掌控整个长安的局势。”话锋一转,他的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叙祁焱,问出了一个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问题,“叙祁焱,你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成功之后,你将如何对待忧儿?”

我能想象,当听到我的名字时,叙祁焱那冰冷的眼神,定会放弃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他眼中闪过凌冽的寒光,手掌沉稳的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声音是斩钉截铁的承诺:“放心,我记得,我会与你们一起护她一世周全。”

随即,他再次高举虎符,发出了总攻号令:“全军听令,目标长安,进发!”

马蹄声如雷,滚滚尘土遮天蔽日,那股由复仇意识凝聚而成的黑色洪流,终于向着那座看似坚不可摧的都城,发起了猛烈的冲击。

大军很快抵达城下。城墙之上,旌旗林立,密密麻麻的士兵如同蝼蚁,滚木礌石早已备好,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看这架势,昏君似乎有所防备。”欲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审视。

“你那暗桩可已准备就绪?”

我仿佛能看到叙祁焱嘴角勾起的那一抹冰冷而自信的弧度,他的灰色瞳孔里闪烁着一切尽在掌握的狠厉。“放心,萧寒定会按计划行事。”

他的话音刚落,巍峨的城头之上,一面惨白的旗帜突然被高高竖起,在无数面代表着西延皇室的旗帜中,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决绝。那是我们约定的信号,是埋藏在敌人心脏伸出的匕首,终于露出了它致命的锋芒。

“他已得手,全军攻城!”

叙祁焱一声令下,攻城的号角响彻云霄。无数架云梯被推向城墙,弓箭手万箭齐发,箭雨如蝗,遮蔽了天日。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垂死者的哀嚎声交织在一起,谱写出一曲血与火的战争交响曲。

**********

我是叙祁焱。

我立马于万军阵前,玄色的战甲上溅染了敌人的鲜血,却丝毫无法掩盖我周身的寒气。我灰色的眼眸冷漠的注视着眼前惨烈的厮杀,长安城的轮廓倒映在我深不见底的瞳孔中,激起的不是近乡情怯,而是淬入骨髓的恨意与即将手刃仇敌的快意。

近三年前,我就是在这座城里,被折断了傲骨,被碾碎了尊严,像一条野狗般在最污秽的角落里苟延残喘。每一块砖石,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我的血与屈辱。

我冷静地发出一道道指令,每一个命令都精准而冷酷,如同最精密的猎人,一步步收紧绞索。当城门被巨大的攻城锤撞开,发出那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时,我麾下的将士们如潮水般涌入城内。然而,我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立刻冲杀进去,而是勒住了缰绳,缓缓抬头,望向了皇宫深处的方向。

我的心,一半在眼前的战场上,指挥着千军万马,摧枯拉朽;另一半,却早已飞到了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深处。

她在那里。我知道,那个娇小却坚韧的身影,此刻正在某个阴暗的角落,为我完成这致命的最后一环。这个庞大而周密的计划,最危险、最关键的一步,由她亲自执行。一想到此,我的心脏便不受控制的紧缩了一下,那是一种混杂的担忧、信任与炙热感情的复杂情绪。

我的小公主,不再是那个只会在我怀里撒娇的天真少女了。她用两年时间,为我磨砺出了最锋利的爪牙。

**********

我是姜瓷忧。

我确实在等。

我不在那喊杀震天的城墙下,也不在那血流成河的街道上。我带着一队精锐,静静地守在一处荒废宫苑的假山背后。这里偏僻、阴冷,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青苔与泥土的气息。远处传来的厮杀声,如同沉闷的雷鸣,一声声敲击着我的耳膜,也敲击着我的心脏。

我的手紧紧握着腰间的佩剑,冰冷的触感,让我纷乱的心绪得以平静。这里,是皇宫密道的出口。是那两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为自己准备的最后一条生路。

而我,就是他们胜路的终点。

皇宫之内,早已乱成了一锅粥。金碧辉煌的殿宇中,西延皇叙祁赫身着明黄的龙袍,却早已没了半分帝王的威仪。他满脸惊慌,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铺着华美地毯的大殿中来回踱步。

“没想到叙祁焱竟然还活着!还能召集如此大军攻城!”他对着身旁同样脸色阴沉的东瀛皇尹继沉嘶吼,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与不敢置信,“现在怎么办?”

“陛下莫慌,”尹继沉强装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他的内心,“长安城墙坚固,只要能坚守到援军到来,便可将叙祁焱一举击溃!陛下,可速派人去调兵!”

“调兵?谈何容易!”叙祁赫额头上冷汗直冒,一把揪住自己的龙袍衣襟,状若疯癫,“叙祁焱那逆贼斩断了我们与外界的联系,如今根本无法送出消息!”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的瞪向尹继沉,“都怪你,若不是你出的馊主意,诱他去庆功宴废了他,怎会有今日之祸!”

“陛下此时责怪我也无用。”尹继沉眼神一凛,强压下心头怒火,深吸一口气,试图维持最后的理智,“当务之急,是要稳住军心,坚守城池。”

“城中兵力早已空虚!能调动的都已经派去守城了!”叙祁赫歇斯底里的喊道。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宫殿似乎都随之震颤了一下。那是城门被攻破的声音。叙祁赫的脸瞬间煞白如纸。

“不可能这么快!”尹继沉嘴上反驳,心却已沉入谷底。他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凑到叙祁赫耳边,压低了声音,如同吐信的毒蛇:“陛下,我们还有最后一招。可从宫中密道撤离,先避一避锋芒。待局势稳定,再图东山再起。”

这番话,成了叙祁赫最后的救命稻草。他连连点头,在内侍的拥簇下,和尹继沉一起,跌跌撞撞的朝着密道的方向奔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面前那座伪装成假山的石门,发出了“嘎吱”的声响,缓缓向内打开。一道微光从黑暗的甬道中透出,紧接着,两个狼狈不堪的身影连滚带爬的冲了出来。

他们身上的华服早已在狭窄的密道中被撕扯的不成样子,发冠歪斜,脸上沾满了灰尘与汗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模样。

然而,当他们抬起头,看清眼前景象时,那份庆幸瞬间凝固成了极致的惊恐。

我带着人,就站在他们面前,脸上带着一丝浅淡的、却冰冷入骨的微笑。我甚至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用一种近乎于闲聊的温和语气,替另一个人问出了那句迟到了近三年的问候。

“陛下,您这是想去哪儿啊?”

叙祁赫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躲到了尹继沉的身后,指着我,声音抖的不成样子:“你……你是南川的公主……你……”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恐惧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你……你是叙祁焱!你竟然还活着!”

他竟是将我错认成了他。或许,他从我的瞳孔里看到了他自己,那张与他相似的脸上,他看到了那个本该死去男人的影子,看到了自己罪孽的化身。

“东瀛皇!快!快保护朕!”他尖叫道。

尹继沉猛地拔出佩剑,色厉内荏的挡在叙祁赫身前,眼神慌乱的四处扫视:“叙祁焱,你休要张狂!我东瀛国大军就在附近,你若敢动叙祁赫,我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话音未落,一阵沉稳而威严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哥哥们!”我轻唤一声,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

皇兄身着的金色龙袍,大步流星地走到我身边,那双看向我时总是充满宠溺的眼眸,在转向叙祁赫时,瞬间化作了冰冷的刀锋。“忧儿乖,哥哥们来了。”他甚至没有多看那两个丧家之犬一眼,只是对身旁的士兵下令,“将这两个乱臣贼子给朕拿下!”

紧接着,是北漠皇齐衍,他手中的长刀还在滴着血,脸上挂着一贯的冷笑:“东瀛皇,还在嘴硬?你所谓的大军,怕早就被我北慕的铁骑拦住了吧。”他走到我另一侧,眼中的狠厉瞬间化为绕指柔,“忧儿,没吓到你吧?”

最后是中都皇欲峥。他一袭白衣,在这血腥的背景下,依旧气质出尘,宛如谪仙。他走到我身边,那双清冷的眼眸里满是安抚:“忧儿,有我在,没人能伤你分毫。”

他的目光越过我,与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我身后的叙祁焱对视了一眼,微微颔首。那到我心心念念的身影,一身玄甲,满身煞气,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恨意与压制的狂喜,正死死地盯着那两个瑟瑟发抖的帝王。

哥哥们的到来,他的出现,像一张天罗地网,彻底封死了敌人所有的退路。

看着他们惊恐绝望的脸,我缓缓地、一寸寸的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剑身与剑鞘摩擦,发出清越的鸣响,在这死寂的后花园,显得格外刺耳。

身后,马蹄声由远及近,沉重而有力,仿佛是催命的鼓点,一下下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皇兄清冷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缓缓落下。

“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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