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龙涎之秘（下）

我是叙祁焱。

我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只有无尽的沉沦与冰冷。断筋折骨的剧痛早已麻木，被废去武功的屈辱也仿佛凝固成了我灵魂的一部分。绝望，是我唯一的食粮。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的黑暗里，一缕温暖的光忽然渗透进来。那光芒带着一股熟悉而纯净的气息，像春日最温柔的风，抚过我枯寂的灵魂。紧接着，一股强大而温和的生命力，顺着我残破的经脉缓缓流淌开来。

那是用她的心头血调和的续骨生筋膏，巫医正小心翼翼地将其涂抹在我断裂的脚筋和废弃的经脉之上。那药膏中蕴含的，是她的气息，她的生命。

这股力量是如此熟悉，带着桃花酥的香甜，带着少女指尖的温度，带着她不染尘埃的纯粹。它所到之处，那些早已坏死的经脉仿佛枯树逢春，竟开始微微抽动，贪婪的吸收着这股生命力。

我的意识在被这股力量唤醒，混沌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幅画面。

我“看”到了她。看到了姜瓷忧。

她就站在不远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透明的纸， 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可她对着我微笑，那笑容干净又温暖，像初雪消融后，从云层里透出的第一缕阳光。我想开口问她怎么了，为什么看起来那么虚弱，喉咙里却像被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后，她转身，一步步走向我身后那片无尽的黑暗。黑暗翻涌着，化作一片波涛汹涌的黑色海洋，海浪拍打着陡峭的悬崖，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她就那样，义无反顾地走向悬崖边缘，狂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衣袂，瘦弱的身影仿佛随时都会被风浪吞噬。

不要去！

我的心中警铃大作，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我，我拼命的挣扎，想要冲过去拦住她，想要对她嘶吼，让她回来。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试图睁开沉重的眼皮，试图动一动哪怕一根手指。

然而，我什么也做不到。我依旧被困在这具残破的躯壳里，像一个被钉死在死亡柱上的囚徒，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悬崖与风浪之中。

不--

无声的呐喊在我灵魂深处炸开，化作无尽的悔恨与绝望。那比死亡更甚的恐惧，将我彻底吞噬。

**********

我是姜瓷忧。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抵达南海的。记忆里只剩下无尽的颠簸，马蹄踏碎的月光，以及心口和全身都在叫嚣的疼痛。当我终于看到那片传说中的、风浪滔天的黑色海洋时，我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来到了地狱的入口。

那座孤岛如同海中巨兽的脊背，兀自矗立。我将马留在岸边，凭借着最后一点力气，攀上了那陡峭湿滑的悬崖。

狂风像刀子一样刮在我的脸上，咸涩的海水打湿了我的衣衫，冰冷刺骨。我按照巫医的草图，艰难的在背光的峭壁上寻找。脚下的岩石光滑无比，布满了湿滑的苔藓，我数次失足，从数米高的地方摔落，身上被尖锐的岩石划开一道道口子，鲜血淋漓。

更可怕的是那潜伏在石缝中的海蛇。它们色彩斑斓，吐着信子，无声的向我发起攻击。我被咬了好几口，虽然凭着在宫中看过的图辨认出它们无毒，但那尖牙刺入皮肉的剧痛，还是让我几近崩溃。

可是我不能放弃。一想到叙祁焱，一想到那七成的希望，我就重新燃起力气，一次次地向上攀爬。

终于，在一处隐蔽的石缝中，我看到了那株在风中微微摇曳的、散发着淡淡荧光的奇特植物--龙涎草。

我欣喜若狂，小心翼翼的将其完整地采摘下来，立刻放入怀中的寒冰匣子里。完成这一切后，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排山倒海的疲惫与痛楚瞬间将我淹没。

我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了宫门前。远远的，我看到了那熟悉的宫殿轮廓，看到了焦急等待的身影。我的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从马背上重重地摔了下来。

在意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我用尽全身力气，举起手中的冰匣，朝着那向我飞奔而来的身影，发出了最后的呼喊。

“龙涎草，我带回来了……”

“小公主！”

是巫医惊骇欲绝的声音。他匆忙地冲过来，看到我浑身是伤、人事不省地躺在地上，手中还死死紧握着那个冰匣，他顿时大惊失色。连忙上前，小心翼翼的接过龙涎草，珍而重之的放入另一个更大的冰匣中，然后声嘶力竭地朝宫内呼喊：“快！快传御医！小公主重伤归来！”

他的声音都在颤抖，眼中满是心疼与焦急。他蹲下身，想要将我扶起，却在看到我满身的伤痕时，动作凝滞了。“您怎么伤成这样……南海之行，究竟遭遇了多少艰险啊！”

我感觉到他温暖的手，凭借着本能紧紧握住，用尽最后的气息哀求道：“救……救他，忧儿……求……您……”

说完这句话，我便彻底昏死了过去。

“小公主放心！”我听到巫医通红着眼眶，声音哽咽的在我耳边承诺。他将冰匣交给一旁的御医，双手颤抖着，小心翼翼的将我抱了起来，“老朽定先用龙涎草就这位公子，待他情况稳定，立刻配合御医全力医治您！”

他抱着我，步履踉跄却又无比坚定地朝殿内走去，那苍老而决绝的声音在寂静的黎明中回响。

“您为了救他，不惜涉险南海，满身伤病归来，老朽若不能将你们二人治好，有何颜面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