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空褪去了夜晚的忧郁沉闷,朝霞飘飘,又开始了光彩照人的新的一天……
……他瘫在岸上,眼里没了光……
啪嚓!
一个瓷碗掉在地上裂成几瓣,他猛地从刚刚一瞬间的幻觉里惊醒。
一睁眼,眼前依然一片混沌,适应了好久才看清东西。估计是雄黄的劲儿还没过,他只觉浑身疼得钻心。
眉心那道蛇印,烫得惊人。
——现在的局面就是,大半夜不睡觉去厨房溜达,结果帅不过三秒发现自己无法回卧室,一出门就面临着晕倒的风险。
想象一下,新来的厨子半夜晕在卧室和厨房之间,少爷会怎么想?堂堂坠府穷到不给厨子饭吃导致厨子饿晕?
但是他是谁啊,他是柳寻鸢!大丈夫能屈能伸……哪里跌倒哪里睡一觉就好了。
“喂,龙雀,我先睡了,天亮叫我。”
他解开外套披在身上,权当毯子盖在身上,然后真的闭上眼睛。
龙雀在一旁歪着脑袋思考。
哦!茅塞顿开。
此乃阳谋,天亮叫醒他,大家只会认为柳寻鸢乐岗敬业天刚亮就干活,而不会怀疑他是半夜偷吃在厨房过夜的闲杂人等。
妙计。不愧是老妖怪。
于是清晨,展师傅在勉强喝下那碗飘着微妙糊味的粥时,忍不住问他(骂他):“你就非得自己亲手下厨?我敢担保花虎做饭都比你好吃。”
可柳寻鸢隔了老半天才回一句:“下次不做了。”
正常情况下,说这话时他应该翻个白眼,一脸“我就是叛逆你能把我怎么办”的不屑。但这次他偏没有,语气特别正常。
这么正常,太不正常了。
总之他说了那句话之后,早餐的气氛突然有了一丝微妙的正经与严肃。虽然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只是苦了坠府上下的人,也不知还要吃多久不是人吃的东西……倚影卫也是,大不了再请个厨子嘛,把柳寻鸢扔去洗衣扫地大家肯定双手赞成皆大欢喜。
不过这几天好像都没见着倚影卫,连吃饭的时候都不见她的踪影。偌大的坠府里,谁在谁不在,总是得过上好些时候才能察觉,毕竟这里地大人少,同一屋檐下也不见得天天能碰上。住在这座宅子里的家伙们,大多数都没有存在感,除了那位少爷,不显山不露水,总是刻意收敛,宁可独处于僻静地读资治通鉴,也懒得与人交际,平日里他跟书说话的时候都比跟人说话的时候多。但也怪了,他越是远离人群,越惹人留意,反正柳寻鸢非常留意……谁会忽视一个信息素很难闻跟自己正好相克的雇主呢,摊手。
镜头:我转!
“客官,到啦。”撑船的艄公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望着眼前的流水与远山发愣的倚影卫,在小船靠岸时的颠簸里回过神来。
“多谢船家。”她付了钱,向对方拱手相谢后,方才拎上包袱下了船。
总有十来年了吧,连水乡还是老样子,一到秋日,漫山遍野都是桂花香气,连河水都被染出了甜味似的,纵然已是深秋,那些属于青山秀水的味道还是悠悠然然地飘散着。
倚影卫深深吸了口气,踏上那条走过无数次的石板路,往那片隐在山乡深处的宅子走去。
挎在肩上的包袱沉甸甸的,里头装得最多的,是用各种果子制成的蜜饯。她来时,在京城里最出名的食铺里买了好多包,生怕要送的人不够吃,心心念念要把铺子里最好吃的蜜饯都买下来似的。老板早已熟悉她了,因为这些年来,倚影卫每年都在差不多的时候去店里,后来知道她是坠府的影卫之后,老板曾表示可以直接送货上门,不劳倚影卫亲自来一趟,但她婉拒了老板的好意,说还是自己亲自来挑选比较好。每一次她都挑得特别认真,不够甜的,果肉不够饱满的,都不要。老板感叹不知是谁这么好口福,能让倚影卫如此费心,每次她都只是笑笑,说一个老朋友爱吃蜜饯。
虽然往这条石板路上来回了多年,但每次踏上去,心头依然会像是第一次去见公婆的小媳妇,又或是在外拼搏数年仍旧孑然一身的游子,免不了生出一丝好笑又怅然的小紧张。
可她是坠府最有用的影卫啊,不是扭捏的小媳妇,更不是一事无成的浪荡游子,但这种紧张,每一年走上这条石板路时,都无法避免地涌出来。
这条路的末尾,是连水乡里最著名的一家人,男主人姓陆,名澄,做的是教书育人的行当。陆家书院不但是连水乡里的荣耀之地,名声远播,其他州县的百姓不远千百里也要将孩子送来这里,原因是陆家书院开院二十年来,书院学子中中乡试者无数,更出进士数名,自此仕途亨通,青云直上,故而众家父母无不以送子入此书院为荣。而陆澄本人更成为了连水乡里极受尊重的人物,尽管只得四十来岁的年纪,但上至官贾下至乡民,无不尊他一声“陆夫子”。
她跟陆澄是发小,想当年一起玩泥巴捉泥鳅的好友。有一回她淘气,落进了村前的河里,是陆澄奋不顾身地把她救上来,两个人一起挨打罚跪,最后是年儿偷偷拿了馒头给他们。年儿是他们的跟屁虫,也是他们共同的小妹妹,村子里也有不少孩子,但只有他们三个感情最好。如果当年的皇帝没有把江山割让给外族,如果天下没有战火连绵,他们的人生轨迹应该同时下的普通人一样,平安长大,娶妻生子,陆澄的书念得最好,没准将来能做状元,她跟斯斯文文的陆澄正好相反,念书没有哪次不念到打瞌睡,唯有帮她做生意的爹娘算账时算得又快又准,平日里还喜欢舞刀弄枪,只要听到附近有谁拳脚了得,就要厚着脸皮去拜师。两人唯一相同的一点,是他们都喜欢和年儿玩。
年儿长得漂亮,说话细声细气,他们最喜欢她一边拿手绢给他们擦掉脸上的汗,一边嗔怪着说他们不是人是猴子。每次因为淘气挨打挨饿时,她总是娇滴滴地说活该,然后扭身就走,再趁着大人不在时,送水送饭。每次只要听到她说话,甚至只要听到她走来时的脚步声,闻到她发间隐约的香气,挨打的地方都立刻不疼了似的。
虽然那会儿年纪小,尚不知何为男女之情,但陆澄隐隐觉得,如果长大了娶媳妇,那肯定就是年儿了。几家大人也看在眼里,只想着等他们再长大些,就把亲事定了吧。
但是,他们还没来得及长大,国乱了,家也散了,乱世儿女,流离失所。
一场战火,年儿被寒霖人掳走,而她没了爹娘没了家,随一位亲戚去了千里之外的南方,陆澄也跟着父母去别处逃难,原本平静安好的生活一去不回。
那几年,她的日子特别难,所谓亲戚,不过是打着收留的幌子,将她带到异地作为童工卖掉罢了。犹记得在那暗无天日的矿洞里,她跟大人们干一样的重活,累到晕倒也没有休息的可能,饿死了,病死了,就抬出去随便埋掉。她逃跑过无数次,都被抓回来打了个半死。最后一次逃跑,工头下了命令,要活活砍掉她两只脚给所有人做个“榜样”,于是她被绑起来送到了高举的大刀下。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挡下了那把刀,反手就取了工头的性命。
非法开采的私矿被捣毁,另一拨不知是哪里来的江湖人士,把操纵苦工草菅人命的家伙杀得落花流水。
那年她还不到十五岁。
保住她双脚的人收留了她。那个男人说,好丫头,刀都架上了,你连哼都不哼一声,小小年纪就是个狠角色啊哈哈。
狠角色?若真是狠角色,又怎会成为他人案上的鱼肉。
但不管怎么说,她终于脱离了人生中最暗黑困苦的日子,跟着男人回了他的家。
收留他的男人,姓坠。
至此,她再未离开过坠家,从挣扎求生的苦孩子到坠府的影卫,她接受这样的人生。
记得是在少爷出生后,她为公事去了一趟新洲,不曾想在一间青楼外见到了被客人纠缠的年儿。时隔多年,面容已改,但两人却毫不费力地认出了彼此,一个惊喜,一个羞愧,她赶走那个无赖,已改名叫小艳红的年儿满脸通红,笨拙地掩饰着说她认错人了。
怎么会认错,她账本上的万千条数目,各种武功秘籍上眼花缭乱的招数,她尚且不会认错分毫,一个在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里占据了不可替代的位置的好姐妹,又怎么会认错。
那天,她女扮男装,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老鸨,“包”了小艳红一晚。
“奴家名唤小艳红……”
这应该是她对每个客人都说过的话。可在她这里,却听得特别刺耳。
灯火跳跃,烛泪无声,浓妆艳抹的她,在她眼里却还是当年那个娇憨可爱的年儿妹妹。
她摘了帽子,坦白:“年儿,我可还认识你呢。”
对方眼里划过一丝空荡荡的希望,转瞬又被吞没。
……
她说当年被寒霖人掳走之后,她趁夜逃了。可她那时还那么小,又不知身在何方,走投无路之际,被一个她以为好心的大娘救了,还把她带回家中好吃好住。不久之后,她就被送到了这里。她知道这里是不好的地方,但她无能为力,跑过,反抗过,但每次换来的都是各种狠毒的惩罚。她想过自尽,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在这烟花地里屈辱地活下来。
那天她拉着她的衣袖,像小时候一样,慢慢把这十来年的遭遇讲给她听,她的声音还是细细柔柔,仿佛从来没有经历过任何磨难。可是她说的每个字,她听起来都像扎到自己身上的刀,特别疼。
那天清晨,她笑着说,若当年一切如常,她应该当陆澄的媳妇,然后幸福美满,长命百岁。
她皱眉,说,我替你赎身。
说到做到。
数月后,她带着年儿来到连水乡,说以后就住在这里吧。
她很喜欢,说此地景色如画,恬淡安宁。
她说不止,还有故交在此。
陆家书院前,陆澄看着年儿,呆立片刻,旋即泣不成声。
她对年儿道,当年一别,各奔东西,我一直寻找你们的下落,总算天有眼,前年被我寻到了陆澄,今年被我遇到了你。
那个深秋的夜晚,他们三个在陆澄家的院子里烧肉煮酒,只说开心事。彼此缺失的那十年,如杯中烈酒,一口咽下去,再不提起。
她在连水乡住了一个月,和陆澄一道帮年儿收拾新居,采买物品,只是在年儿掏出手帕给她擦汗时,她躲开了。
尚未娶亲的陆澄对年儿依然体贴备至,偶尔还会像小时候那样想出各种法子逗她开心。可是她在笑出来的同时,却又总忍不住向沉默的她投来怅然若失的一瞥。
她当然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可是不行,她不能对她的余生有任何承诺,因为她是坠家的人。跟着她,就意味着要随时面对来自江湖中各种各样的麻烦与危险,她甚至都不能确定自己能活到哪个时候,又如何给她安稳。要陪在她身边的人,绝对不该是她。
陆澄还是很喜欢年儿的,她看得出来。
留在一个教书先生身边,比留在一个刀头舔血的江湖人身边好多了。
离开连水乡时,她同陆澄与年儿约好,以后每年这个时候,她都来连水乡探望。
上船前,年儿叫住了她。
她回头,其实有点害怕,如果她不明白自己的用心,突然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要怎么办。
而她只是笑着说:“以后来时,给我带蜜饯吃。”
她松了一口气,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吧。把你带回应有的安宁,做一个每年都给你带蜜饯的老朋友,然后远远地看你幸福着。
临别之际,她又返回去拍了拍陆澄的肩膀,在他耳畔低声道:“我们最疼爱的妹妹,以后你好好待她。”
陆澄微愕,旋即用力点了点头。
她上了船,水声淙淙,岸边送别的人越来越远。
几年后,年儿与陆澄成亲。
她也没有食言,纵然是在坠家遭逢变故的那些年月,她依然在每年的这个时候去连水乡,每次都带着满满一大包的蜜饯。
她从不告诉他们自己具体在干什么住在哪里,只说在一个大户人家管事,挺忙的。
他们不是江湖人,何必知晓江湖事。
灰蒙蒙的天空忽然飘起了微雨,空气骤然湿凉起来。
一贯书声琅琅的陆家书院,此刻却一反常态地安静,大门上挂着锁,门前一地残败的落叶。
她皱眉,往附近去找了个乡民打探,问陆家书院出什么事了。
那乡民直叹气,说:“是陆夫人出事了呀。”
她心下一惊:“陆夫人出了什么事?”
“杀人啦!”乡民直摇头,“那么温柔贤淑的一个女子,想不到竟能下那样的狠手!”
脑袋里突然“嗡”的一声,乡民的脸跟声音都一下子飘出很远。
杀人?她连蟑螂都怕,拿什么胆子去杀人?
“杀了谁?”她定定神。
“刘夫子啊!”乡民道,“去年秋后在咱们这儿新开了一处私塾,那位刘夫子说话狂妄,对陆家书院很是不屑,听说还使了些手段,把书院的学生抢了过去。不少人都替陆夫子抱不平,但陆夫子心眼好脾气好,从不与之争执,反而处处相让。不承想刚刚过了三月,刘夫子就横死街头,而拿刀砍杀人的,正是陆夫人。众目睽睽啊,唉!眼看着她被押进县衙,听说过几日就要押送州府受审,这样的大罪,肯定是没活路的呀。太可惜了,陆夫人怎的那么想不开,平日里那般和气的一个女人。”
她咬咬牙,问:“陆夫子现在何处?我见书院里大门紧闭。”
“他呀,”乡民无比惋惜,“自打陆夫人出事之后,他书院也不开了,天天都在集市东边那间酒铺里买醉,每次喝多了都是被人扛回去的。”
道了谢,她飞快地朝那间酒铺奔去。
因为下雨,乡里的集市上没什么人,四周冷清清的,酒铺的店招在风雨里乱晃着,整个店里只得陆澄一个客人,红着一张脸,喝了一杯又一杯。三十来岁的他,憔悴得像一个将死的老人。
她一把夺过了陆澄的酒壶。
陆澄醉眼迷蒙地看着她,愣了半晌,笑出来:“是你啊!你来啦?”
她没答话,径直往酒铺的厨房跟后院里看了一遍,然后回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将其拖到后院的水缸前,硬是将他的脑袋摁进了水里。
陆澄拼命挣扎,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松了手。“清醒了没?”她蹲下来,冷看着瘫坐在地大口喘气的陆澄。
陆澄愣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全无平日里谦谦君子的好模样,号哭道:“你来晚了!来晚了!她被关起来了……一定会被砍头的!”
她咬牙:“告诉我事情的始末。她不是会当街拿刀砍人的人!”
“怪我,都怪我!”陆澄后悔不已,“我不过是私底下同她抱怨了几声刘夫子的不是,没想到她竟然……竟然做出这样的傻事。我跟她讲过,不论刘夫子如何盛气凌人,如何使手段抢我们的学生,都不要紧,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想来是这些日子刘夫子欺人太甚……你知道,她又不是那种会把心头郁结挂在嘴上的人,总是积在心里……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出事时我就想找你,可我根本找不到你啊。”他突然跪下来,“我不想看着她死,可我救不了她,救不了她啊!你帮帮我!看在我们多年老友的情分上!”
“你起来!”她硬是将陆澄拖起来,“哭有什么用!你还是不是个爷们儿!”
陆澄痛苦地摇头:“我什么都不是!我只会教人念书识字,博取功名……我什么都不会!”
“陆澄!”她怒道,“我还在!今时今日,只要我在,没有人能伤害年儿!”
陆澄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但转眼又被绝望淹没(这段神态描写有点眼熟):“人在大牢,还能怎样?满街的人都看到她杀人……我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
“交给我处理。”她松开陆澄,“今天,你就当从未见过我。”
陆澄一愣。
翌日,县衙里炸开了锅,当街杀人的凶犯陆氏被趁夜劫走,而几个晕过去的衙役醒来后连劫狱者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只看见了一道形如鬼魅的黑影,往他们身上的穴道一点,他们便失了知觉,而现场也未曾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一案未结,又生一案,丢的还是一个杀人犯,县衙上下无不头痛至极。
中午,柳寻鸢被要求多做两人份的饭菜,原因是倚影卫回来了,以及还多带了一位客人。
这顿饭,在相当神奇的氛围里开始。
倚影卫时不时给身旁那位妇人夹菜添汤,关怀备至但又留意分寸。
坠翎全程只说了一句话,对那妇人:“陆夫人既是倚影卫故交,便是坠府的客人,且安心住下。”
陆夫人起身还礼道谢,死里逃生后的惊惶却始终按捺不下,连举筷拿碗都小心翼翼到微微发抖。
纵然这女子……刚杀了人,但仍是很好看的,平时的姿容想必更引人注目。乔阿普一边喝汤一边盯着她死死地看,好几次她无意中触到乔阿普的视线,根本不敢停留,立刻埋头看自己的碗,小口小口不断地吃菜。估计以她此刻的心情肯定无法分辨饭菜的味道,毕竟柳寻鸢的手艺,能一口接一口吃下去的人不是舌头有问题就是心理有问题。虽然他最近做饭认真了不少,并且懂得去外头的饭馆打包,但她不停在吃的那盘菜明明是柳寻鸢的手笔,炒得又咸又干。
坠府的饭桌比以前热闹多了,在坠翎的要求下,乔阿普柳寻鸢以后都来跟他们一道吃饭,毕竟以前一到饭点,桌上就他和展师傅外加一个倚影卫,人少吃东西都不香。乔阿普心说,只要哥掌勺,你把全京城的人都塞你家饭桌上,都不会吃得香。但是她仍然非常愉快地接受了坠翎的邀请,能上坠家的饭桌,菜好不好吃先不说,起码这样每天都能在固定时间歇着了呀,美滋滋。
“来来,陆夫人你吃个鸡腿。”乔阿普十分好客地把柳寻鸢打包回来的饕餮楼的酱鸡腿夹到陆夫人碗里。
要是平时,柳寻鸢肯定会和她骂一会儿,但是今天没有。
这么正常,太不正常了。
展师傅赶紧夹了一根青菜放到柳寻鸢碗里,劝道:“吃饭吃饭,食不言寝不语。”
柳寻鸢嫌弃地把青菜填进嘴里,半路上却被蹲在乔阿普腿上的花虎把菜叼走了。
“什么时候猫也能上桌吃饭了!”柳寻鸢脸色有一点白,“你的猫嘴碰到我的筷子了!沾上猫口水我还怎么吃!”
“猫为啥不能一起吃饭?众生平等啊柳寻鸢。”乔阿普十分无辜。
看着眼前这几个胡闹的年轻人,陆夫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轻声对倚影卫道:“倚姐姐,想不到你这里如此热闹。”
倚影卫无奈道:“除了我家少爷稳重,其他人嘛……你莫被他们吓到才好,这些小子丫头只要聚在一起,免不了打打闹闹。”
她连忙摆手:“不打紧不打紧,这样挺好,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多热闹。不像我们家,一年到头饭桌上都只有我跟澄哥哥两人,冷清清的。”
闻言,坠翎忽然问道:“听陆夫人这般讲,莫非儿女在远方?”
“若在远方倒也罢了。”她苦笑着摇摇头,“惭愧,我们夫妇至今膝下犹虚。当年也曾有过一个孩子,可惜尚未出世便夭折了,之后我再无所出。”
“来来,继续吃。”倚影卫赶紧出来打断这个沉重的话题,“过去的事不要想了,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也许,全京城里只有坠府的人才会大胆成这样,不但敢收留一个铁定被问斩的杀人犯,还能若无其事地与之同桌吃饭,闲话家常。
倚影卫一回来,便已将此行的遭遇与陆夫人的来历背景清清楚楚地交待给了坠少爷,而乔阿普这个偷听的大嘴巴一转头就点滴不漏地把这件事当作一个大八卦讲给柳寻鸢听了。但问题是,她的重点竟然不是陆夫人是杀人犯,而是倚影卫居然带女的回家来了,长得蛮好看咧,不过人家已经嫁人了,这后面的事不好办啊。柳寻鸢当时就想劈开她的脑袋看看里头是哪部分出毛病了……两个女的明明应该是友情,这怎么也能想歪。
而坠翎在听完倚影卫的汇报之后,只说了三个字:“很麻烦。”
倚影卫当即跪下,拱手道:“此次是我鲁莽,当立即带她离开,绝不给坠家带来半分麻烦。”
“那倒不用。”坠翎翻着他的书,“没有麻烦,坠府又如何解是非。”
“少爷……”倚影卫心头一热,重重给他磕了个头。得了坠翎的允许,她此刻至少是有了全京城最安全的庇护所,之后的事,再说吧,她不相信她会当街杀人,一点都不相信。
乔阿普第一次见到陆夫人时,就对这个娇小玲珑、躲躲闪闪地跟在倚影卫身后的女子流露出了极大的兴趣,在偷听了倚影卫描述的她与倚影卫的渊源以及她遭遇的大祸之后,她问坠翎要怎么处理这件事。坠翎说且看看再说,说的是犯了当街杀人的大罪,但听倚影卫言之凿凿地说她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或许里头真的另有别情。乔阿普撇撇嘴,说即便有隐情,但她众目睽睽当街杀人是不争的事实,难不成你们坠府还能凌驾于律法之上?坠翎想了半天才说,是很麻烦,但坠府专干这个,何况那是倚影卫带来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啊。
听罢,乔阿普只嘀咕了一句,这次的麻烦只怕你们应付不了。
好歹是平平安安吃完了这顿饭,坠翎对倚影卫道:“陆夫人就交由你安顿吧,府中空房颇多,着几个小厮去收拾一间,再找个丫鬟伺候起居。”
“是。”倚影卫点头,“多谢少爷。”
“不用这么麻烦了。”陆夫人十分不好意思,忙说,“打扰府上已是大大的不该,怎还能劳烦你们遣人来伺候。”
“陆夫人言重,我府邸甚大,你初来乍到必不熟悉,有个丫鬟在旁照顾是最好的,就不要推辞了。”说罢,他转向乔阿普,“乔丫头,陆夫人就劳你照料了。”
乔阿普一翻白眼:“我还要饲药鼎呢!”
“你每天有多闲真以为我不知道?”坠翎刀,“陆夫人交给你了,有半点闪失,小心你的工钱。”
软肋……对穷人来说这绝对是软肋……她一梗脖子:“去就去!”
“不不,真的不用了。”陆夫人连忙推辞,“姑娘既然有自己的事,就不要为我劳神,我实在担当不起。”
“没事没事,我本就是坠府的杂役,少爷说什么我就得听什么。”乔阿普忙对她道,“陆夫人你身边确实要有个人,不然你一定会在坠府里迷路的。”
“就不要推辞了。”倚影卫看着她,“乔丫头在你身边,我也放心些。”
陆夫人看了看大家,犹豫片刻,终是点点头,又对乔阿普施礼道:“那就有劳姑娘了。”
“不劳不劳,陆夫人有啥要求尽管跟我说,千万不要憋屈了自己。”乔阿普说。
事情就这么风轻云淡地定了下来。倚影卫带回了一个犯下杀人罪的老朋友,坠翎二话不说同意收留,总之坠府上下似乎对这种“麻烦”已经见惯不怪,除了乔阿普总是揪住同性这一点把倚影卫都要问烦了之外,大家都相当平静,仿佛只是来了个普通宾客罢了。
乔阿普对于坠翎另加给她的任务,除了嘀咕几句之外,并没有强烈反对,反而特别麻利地回去自己的住处,收拾了些日常用的东西,便匆匆忙忙往客房那边去了。
(八千字奉上!本美女要发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