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悟树庭
阿格莱雅的预料分毫不差,琪安娜最终还是出现在了前往神屋树庭的队伍中,陪同白厄和遐蝶一同前往。
踏入树庭的领域,琪安娜的目光立刻被周围奇特的景象所吸引。
这里的建筑并非寻常的砖石结构,而是仿佛直接从那些巨大得超乎想象的树干和盘根错节的枝桠中生长出来,与整个森林生态系统完美地融为一体,充满了自然与神秘交织的韵律。
出乎所有人意料,一向在琪安娜面前显得有些拘谨甚至怯懦的白厄,此刻竟主动开口,充当起了讲解的角色,他的语气带着一种难得的认真:
“传说中,执掌‘理性’权柄的泰坦——瑟希斯,最初降临于世时,并非以人或巨神的形态,而是化身为了一棵贯通天地、荫蔽四方的‘巨圣树’。”
他一边走,一边指向那些与树木共生的建筑,“祂允诺人类在其广袤的荫蔽下自由漫步、沉思、辩难,汲取智慧的光芒。于是,‘神悟树庭’便应运而生,在祂浩瀚的枝干间生根发芽,历经无数岁月,最终成为了智者们研究黑潮奥秘、穷究世间真理的圣地。”
琪安娜安静地听着,没有丝毫打断,眼神专注,仿佛真的在认真吸收这些关于这个世界本源的知识。
就在这时,道路尽头,一个身影雀跃地朝着他们用力挥手,声音清脆充满活力:“这里!这里!”
众人走近,看清那是一位留着柔顺粉色短发、发梢微微翘起的女孩。她拥有一双如同春日初生嫩叶般青翠欲滴的瞳仁,脸上洋溢着如同阳光般温暖而极具感染力的笑容。
她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首先就落在了白厄行动间似乎与往常无异的右腿上,随即自来熟地开口,声音又快又清脆:“厄宝!蝶宝!还有……嗯,这位看起来就很不一般的琪宝!对吧?阿格莱雅女士已经提前传讯,把你们托付给我啦!”
女孩拍了拍胸脯,笑容灿烂,“接下来就由我,带你们熟悉树庭的一切!保证让你们宾至如归!啊呀!”
她忽然一拍脑门,露出一个懊恼又可爱的表情,“光顾着说话,都忘了最重要的自我介绍!我叫风堇,是昏光庭院的首席护理师,同时也是智种学派的讲师助理哦!”
这扑面而来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热情,让习惯了清冷孤寂氛围的遐蝶瞬间有些招架不住。
看着风堇自然伸出的、表示友好和欢迎的手,她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双手紧紧绞在身后,小小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后缩,紫白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明显的慌乱和无措。
“嗯?”
风堇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遐蝶的紧张与抗拒,她非但没有因此退缩或感到尴尬,反而更加关切地向前凑近了一步,青翠的眼眸中满是真诚的担忧。
“蝶宝?你看起来好紧张,是有些怕生吗?还是哪里不舒服?别担心,树庭里的大家都很友善的!”说着,她竟然非常自然、毫无芥蒂地就想去握住遐蝶那双因为紧张而绞得发白的小手。
“不可!风堇阁下!”遐蝶如同被火焰烫到一般,猛地将手缩回身后,几乎是用尽了力气才压住惊呼的冲动,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就在这尴尬而紧张的时刻,琪安娜一步上前,平静地介入两人之间。她一只手自然而然地牵起了风堇那悬在半空、略显尴尬的手,另一只手则轻轻握住了遐蝶冰凉而颤抖的小手。
在风堇惊讶和遐蝶更加慌乱的目光中,琪安娜语气平静地解释道:“她的身上,缠绕着死亡泰坦塞纳托斯的诅咒。这股力量对生者而言是剧毒,所以她不能与任何活人产生直接的肌肤触碰。”
她顿了顿,看向风堇,“我因为体质特殊,才能无视这种诅咒。但如果是其他活人,最好……不要碰她。”
随着琪安娜的解释,遐蝶深深地低下了头,紫白色的长发垂落,几乎完全遮住了她半边脸颊和那双此刻必然盈满了痛苦与自卑的眼眸。
她整个人蜷缩着,仿佛一件易碎的琉璃,在阳光下发着光,却又随时可能在这份“特殊”的注视下,彻底破碎。
风堇愣住了,随即脸上充满了懊悔和心疼:“天哪!对……对不起!蝶宝!是我太冒失了!我不知道……我……”她手足无措地解释着,恨不得把刚才伸出去的手收回来藏好。
风堇听完琪安娜的解释,脸上的笑容瞬间被巨大的懊悔和心疼取代,那双青翠的眼眸里写满了自责:“天哪!对……对不起!蝶宝!是我太冒失了!我不知道……我……我真的不知道……”
她手足无措地解释着,脸颊因尴尬和歉意而泛红,简直恨不得把刚才伸出去的手当场砍掉藏起来。
经过一番诚恳的解释和道歉,略显紧张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下来。
风堇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情绪,重新挂上她那标志性的温暖笑容。只是这一次,这笑容里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谨慎和小心翼翼。
“好啦好啦,让刚才的小插曲就此翻篇吧!”她拍了拍手,试图驱散最后一丝尴尬,“现在,就让我这位热情又专业的向导,带领各位新朋友,正式游览我们智慧的殿堂——神悟树庭吧!”
她领着琪安娜、白厄和遐蝶三人,沿着由巨大树根自然形成、铺着柔软苔藓和发光地衣的道路,向树庭深处走去。
风堇一边走,一边开始了她充满活力的“导游讲解”,声音清脆悦耳:
“神悟树庭汇聚了翁法罗斯最顶尖的智慧与最纯粹的求知欲,主要分为七个大学派,代表着七个截然不同却又相互关联的研究方向,就像支撑起整个树庭的巨树所伸展出的七条主要枝干,各自繁茂,又同气连枝!”
“首先,是我们充满生机与甜香的【莲食学派】!”
风堇指向道路左侧一片区域,那里生长着形态各异、有的甚至还在缓缓蠕动或是散发着奇异光芒的植物,许多学生正穿着特制的防护服,小心翼翼地照料、记录或是进行着某种萃取实验。
“他们专注于研究植物本身及其无穷无尽的衍生产品,从能让人三天饱腹的奇异谷穗,到能治愈最棘手顽疾的魔藤花露,甚至是一些……嗯,具有特殊效果的蘑菇,都是他们痴迷的领域。”
“然后是活力四射的【山羊学派】!”
她转向另一片被半透明能量场笼罩的区域,里面隐约传来各种奇异的兽鸣、嘶吼和翅膀扑棱的声音。
“他们致力于奇珍异兽的研究、保护、驯化与繁衍。还记得奥赫玛生命花园里那些可爱又调皮的小奇美拉们吗?它们的健康成长,可都离不开山羊学派学者们的功劳哦!”
“接着是严谨到近乎刻板的【结绳学派】!”
风堇指向一处相对安静,只有沙沙书写声和轻微演算声响的区域,那里的学生或在巨大的沙盘上飞快地推演着复杂公式,或在光滑的石板上刻画着精密的几何图形。
“他们痴迷于数字的奥秘、几何的真理,坚信世界的底层规律,无论是星辰的运行还是人心的波动,都隐藏在最基础的点、线、面与数学关系之中。”
“【敬拜学派】!”她示意一片矗立着庄严石柱、古老祭坛,空气中弥漫着肃穆与檀香气息的区域。
“他们钻研古老的仪式、律法的起源与演变,探讨信仰的力量如何塑造文明,以及如何维系个体与群体之间的秩序与纽带。”
“充满哲思与灵魂拷问的【赤陶学派】!”
风堇指向一片氛围更为沉静、甚至有些抽象的区域,有许多人或静坐冥想,或围成一圈进行着激烈而抽象的辩论。
“他们叩问灵魂的本质,探究存在的意义与价值,是行走在思想最前沿的艺术家和哲学家,时常会说出一些让人似懂非懂、却又忍不住深思的话。”
“最后是充满力量感的【曳石学派】!”
她指向远处一片开阔的、由坚硬古木构成的场地,隐隐传来有力的呼喝声和重物落地的闷响。
“用他们自己充满力量感的话来说——‘精于对体能与心理极限的研究与实践’!他们认为,强健的体魄与坚韧的意志,是承载一切智慧的基础。”
此时,他们已经走进了树庭的核心区域。巨大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脉动的枝干构成了天然的穹顶和蜿蜒的回廊,光线透过层层叠叠的发光叶片洒下,形成斑驳陆离的光影。
随处可见抱着厚重典籍匆匆走过的学生,三五成群聚集在树根形成的天然座椅上激烈辩论的学者,以及独自一人沉浸在个人研究世界中的身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独特的、由古老书卷、植物清香和思想火花碰撞产生的活力。
风堇正兴致勃勃地准备介绍最为神秘、也是她所属的【智种学派】,一个冷硬、带着明显不悦和讥诮的男声,如同冰锥般骤然刺破了这和谐求知的氛围,从上方盘旋而上的活木阶梯高处传来:
“雅辛忒丝助教!”
声音的主人是一位穿着严谨深色长袍、面容刻板、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男性,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眉头紧锁。
“请问你还要领着这三个……‘观光客’,在主干通道的路中央堵塞多久?树庭的路径,是求知者通行的血管,不是给你们开露天茶话会的场地!”
“啊!抱歉教授!我们马上让开!”风堇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连忙拉着琪安娜等人的衣袖,迅速退让到路边,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那位被称为“教授”的男性——那刻夏,迈着沉稳而充满压迫感的步伐走下阶梯。
他走至几人身前,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白厄、昔涟,最后,注意力还特意在琪安娜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停留了一会,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审视。
随即,他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偶尔经过的学生都听得清清楚楚:“阿格莱雅那个女人究竟在搞什么鬼?把一帮身弱体残和……冷血的家伙塞进树庭?”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遐蝶和琪安娜,“难道她终于因为常年对着那些冰冷的神像和律条,变态到精神失常了吗?”
他似乎并不期待回答,更像是习惯性地发泄对阿格莱雅的不满。
在与不在场的阿格莱雅隔空“对线”两句后,那刻夏似乎心情好了不少,至少脸上的冰霜融化了一丝。
“行了,”他挥了挥手,像是驱赶苍蝇,“也不知哪个倒霉蛋的学派会‘有幸’收留那个女人塞过来的人。”
那刻夏的目光再次扫过琪安娜,带着一种评估废料般的挑剔,“还有,雅辛忒斯助教,记住下午我们智种学派还有一堂我的课!我不希望看到有任何——人——迟到!”
这一次他刻意加重了“任何人”三个字。
“哦,好的,教授!我一定准时!绝对不会迟到!”
风堇连忙对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大声保证,直到那刻夏的身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木质回廊深处,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对着琪安娜等人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心有余悸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