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方向

晨曦透过薄雾，为别墅的玻璃窗镀上一层浅金。雨后的空气清新湿润，庭院里的植物挂着晶莹的水珠。

渝陶起得比平时稍早。她下楼时，客厅和厨房都还静悄悄的。她像往常一样准备早餐，只是今天，她多煎了一个荷包蛋，多烤了一片吐司。当她将温好的牛奶端上桌时，客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江屿走了出来。他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深色的长袖T恤和牛仔裤，衬得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比起昨夜那副濒临破碎的模样，已经好了太多。头发梳理过，恢复了柔顺，只是眼底还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拘谨。

他看到餐桌旁的渝陶，脚步顿了顿，眼神有些闪烁，似乎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崭新却又尴尬的早晨。

“早，”渝陶神色如常，仿佛昨夜只是一场普通的留宿，“过来吃早餐吧。”

她的态度自然得让江屿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他沉默地走到餐桌旁，在渝陶对面的位置坐下。

“睡得还好吗？”渝陶将牛奶推到他面前。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拿起勺子，开始安静地喝粥。动作斯文，却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

餐桌上一时无言。只有餐具偶尔碰撞的细微声响。

渝陶能感觉到他周身萦绕的那种低气压和不确定感。他回来了，但更像是一只惊弓之鸟，随时可能因为一点风吹草动而再次飞走。她需要给他空间，也需要让这一切显得……正常。

“我上午要去一趟市图书馆查点资料，”渝陶状似无意地提起，语气轻松，“大概中午回来。你……有什么安排吗？”

江屿握着勺子的手紧了紧，随即松开。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没有。”

“那家里就交给你和sugar看家了？”渝陶用了一种略带玩笑的口吻，试图打破凝滞的气氛，“它最近好像特别喜欢去后院追蝴蝶，你帮我留意下别让它跑太远。”

将“家”暂时托付给他，这是一种无声的信任。江屿抬起眼，飞快地看了渝陶一眼，在她眼中看到了平和与自然，没有怜悯，没有探究，也没有丝毫因为他昨夜狼狈模样而残留的异样。

“……好。”他再次低下头，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

早餐在沉默中结束。江屿主动收拾了碗碟，拿到厨房水槽清洗。他的动作有些生疏，但很认真。渝陶没有阻止，只是在一旁整理着自己的背包。

当她准备出门时，江屿正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后院。sugar在他脚边绕来绕去。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却不再那么孤绝的背影。

“我走了。”渝陶说。

江屿转过身，点了点头，依旧没说什么。

渝陶笑了笑，转身离开。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个明确的信号，将这个空间留给了他一个人。

别墅里彻底安静下来。

江屿站在原地，良久未动。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以及sugar偶尔发出的呼噜声。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他有些不适应，与他那个嘈杂混乱的“家”截然不同。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sugar立刻跳上来，窝在他身边。他伸出手，无意识地抚摸着猫咪温暖的皮毛，目光却有些空洞。

回来了。然后呢？

他不知道自己能在这里待多久，不知道这份短暂的安宁何时会被打破。林薇会善罢甘休吗？父亲那边……他几乎可以预料到后续的麻烦。而渝陶……她对他越好，他内心的不安和负罪感就越重。他凭什么在这里享受这份不属于他的温暖？

一种熟悉的、想要逃离的冲动再次涌上心头。他站起身，焦躁地在客厅里踱了几步。

sugar似乎察觉到他的不安，仰头“喵”了一声，跳下沙发，走到书房门口，回头看他。

江屿的脚步顿住。他看向那间书房，那里有满架的书，有阳光，有她留下的气息，还有……那个挂在风铃下的平安结。

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书房和他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整洁，有序，充满了令人心安的氛围。他的目光落在书桌上，那里摊开着几本渝陶正在看的书和她的稿纸。他立刻移开视线，没有窥探。

他走到窗边，看着那个轻轻晃动的平安结。母亲编织它时，是否也曾怀着希望他一生平安顺遂的祈愿？可命运却从未对他仁慈。

他的视线又落到旁边那把木椅上。他曾坐在这里，与她共享过一个安静的午后。那时，她问他写作难不难……

【就像解一道很难的数学题，过程可能很痛苦，但解出来的那一刻，会很有成就感。】

她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混乱。逃离很容易，回到那个泥潭里，继续麻木地生活。但……那是他想要的吗？

昨夜雨中那扇为他打开的门，那碗滚烫的姜茶，今晨那顿寻常的早餐，还有此刻脚边这只全然信任他的猫……这些细微的温暖，像一根根纤细却坚韧的丝线，缠绕住他，让他无法轻易挣脱。

他走到书桌旁，看到旁边的小架子上放着便签纸和笔。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抽出一张纸，拿起笔。

……

渝陶中午回来时，别墅里依旧很安静。她在玄关换了鞋，看到江屿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是之前他从书房借走的那本《局外人》。sugar趴在他腿边睡觉。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与她相遇。他的眼神依旧沉静，但那份早晨的拘谨和不安，似乎淡去了些许。

“回来了。”他开口，声音比早晨平稳了一些。

“嗯。”渝陶点头，将手里的纸袋放在桌上，“顺便买了点新鲜出炉的菠萝包，当下午茶。”

她的目光扫过客厅，一切如常，甚至比她离开时更整洁了一点。她注意到，书房的门是开着的。

她放下东西，状似随意地走向书房。在书桌的显眼位置，她看到了一张新的便签。

上面不再是复杂的公式，而是一行简洁有力的字：

【谢谢。我会尽快找到住处。】

落款依旧只有一个字：屿。

渝陶拿起这张便签，指尖摩挲着纸张。她明白，这不是疏远，而是他笨拙的承诺和自尊。他在告诉她，他不会无限期地依赖她的善意，他在尝试为自己的未来负责。

这或许，是他迈向“正常”生活的、微小却坚实的一步。

她将便签小心地收好，走出书房，对客厅里的少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午饭想吃什么？阿姨今天请假了，我们可能得自己解决。”

江屿合上书，看向她，沉默了几秒，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阳光透过窗户，暖暖地照在两人身上。前路依然迷雾重重，但至少在此刻，在这个暂时的避风港里，有一种名为“希望”的幼苗，正在艰难而顽强地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