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

自此,贺长卿便着手实施心中大计。匈奴来犯之时,他率军以雷霆之势迎击,大败敌军。

  州府对此却一无所知。眼见匈奴大军浩浩荡荡压境,知府早已吓得双腿发软,面无人色。

  战报迟迟未至,加之贺长卿有意封锁消息,知府只当贺长卿已然战败。

  昭衡率麾下三百亲兵,并贺长卿拨予的三千汉军,一举攻占幽州。知府头颅高悬城墙,宣告这座北方重镇的陷落。

  昭衡乘胜进军,直指京城临安。贺长卿坐镇幽州断后,以防巴坦尔卷土重来。

  巴坦尔惊觉军中有奸细,彻查之时却发现巴格木早已不知所踪。此刻他正藏身于离李楠最近的魏洲,如泥牛入海。

  贺长卿未尝没有防备昭衡叛变之心。那三千精锐,便是悬在昭衡头顶的利剑,随时可取其性命。

  幸而夏季雨季如期而至,阻缓了匈奴攻势,让贺长卿得以暂歇。

  昭衡驻军离忆长余最近,时时传递前线军情,嘱他万事谨慎,早作筹谋。

  &

  京城大雨滂沱,与此同时,关于司马钰的流言甚嚣尘上。明眼人一看便知,这背后推手究竟是谁。

  奏章如雪片般堆满楚携舟的御案,皆指司马钰手握重权、欺君罔上,更将楚允之死归咎于他。

  起初楚携舟不以为意——他怎会相信多年来最倚重之人竟是这般面目?可时日一长,这些言语化作利刃,深深刺入他心口,真假难辨。

  他已记不清,司马钰有多久未曾上朝。

  因着这桩风波,先前处在风口浪尖的司马铭反倒渐渐淡出众人视线。

  而处于漩涡中心的司马钰,正被囚于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他认得这里——正是当年被司马铭废去双腿的地方。

  恨意已消,唯余麻木。

  司马铭每日亲自送来饭食,盯着他咽下,不让他就这般死去。

  每来一次,司马铭的脸色便憔悴一分,形同厉鬼,日渐可怖。

  渐渐地,司马铭开始收网。他联名上书请诛司马钰,更不惜伪造证据,指认当初逼宫之祸实由司马钰主使。

  明眼人暗自嗤笑,可惜楚携舟早已蒙蔽双眼。他所知的一切,皆是他人在幕后操控。这位年轻的帝王成了最无知的人,甚至连真心为何物都不曾识得。

  忆长余目睹这一切,却无力改变。他还能做什么呢?

  于是,在一个天光晴好的午后,楚携舟宣司马钰入宫。

  宫人将司马钰仔细梳洗,如待宰的牲口般送入宫中,奔赴那早已注定的命运。

  殿门缓缓开启,司马钰一袭青衣,滑动轮椅,执臣子礼。

  他看上去并无太大变化,只是愈发清瘦,与十五年前楚携舟熟悉的那个身影判若两人。究竟是什么变了?楚携舟想不起来了。

  “臣司马钰,参见陛下。”

  “平身。”楚携舟审视着司马钰的神情,自御案上取过那封请诛司马钰的奏章,掷于其脚边,“太傅近来倒是随心所欲,全然不将朕放在眼里。”

  奏章被风拂动,纸页翻飞,终停在他脚边。

  司马钰却连俯身拾起的力气都无——如今的他,不过废人一个。

  他的手悬在离奏章一寸之遥的空中,终究无法再下半分,去拾起这莫须有的罪名。

  “朕倒是忘了,”楚携舟语带讥讽,字字诛心,“太傅双腿已废,连一纸奏章都拾不起了。”他期待着司马钰失态的模样。

  然而司马钰神色依旧,缓缓直起身,无悲无喜地迎上楚携舟的目光。

  楚携舟蓦地一怔。那双眼睛曾满含着对得意门生的赞许,如今却只剩寒潭般的寂寥,再也映不出他的影子。

  这双曾盛满他身影的眼眸,此刻空空如也。

  “陛下息怒。”司马钰垂首,又恢复了那般恭谨姿态。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前途无量的青年,不该是这般模样。

  楚携舟暗自唾弃自己的心软——这个人,自始至终都在欺瞒他,不值得怜悯。

  “太傅可知,这奏章上列你欺君罔上、目无君主、狼子野心,该当何罪?”楚携舟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针,扎在司马钰心上。

  司马钰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得令人心惊:"陛下心中既已定罪,又何必再问臣?"

  明明是炎热的夏日,但楚携舟却如坠冰窟,冷的他遍体生寒。

  不该是这样的,司马钰是在对他失望吗?

  “报!离京城三十里处发现匈奴军队,正朝北门行进!”司马起桑闯入大殿,打破了压抑的氛围。

  楚携舟耳畔清晰传入司马起桑每一句话语,他定在原地,不可置信。

  怎么会?这么长时间边境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怎么可能?

  楚携舟将司马钰与那封上书理所当然地联系起来,仅凭他人一面之词,便妄下定论。

  他目光寒凉,幽深的瞳孔注视着司马钰,像是无声质问。

  司马钰只是那么坐着,神情依旧,没有任何辩解。

  谁会有权将边境战报压下,除了身处高位的司马铭,那就是司马钰。

  司马扶桑余光看向司马钰,嘴角挂起意味不明的笑意,今日就是司马钰的死期。

  楚携舟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司马钰道:“太傅可有什么话要说?”

  空气中安静到只能听见楚携舟粗重的喘息,少年帝王望着昔日最亲之人,心中一片空荡。

  曾经他以为司马钰会陪伴他一辈子,永远不会背叛他。他记得十五年前与司马钰第一次相见。

  那时他还不是太子,只是无人在意的众多皇子中的一员,平平无奇。而他的生命是一片望不到头的孤寂。

  但那一天,重华宫来的新年轻夫子像是春日里的暖阳,深深照进他的内心。

  年少时的司马钰文采斐然、惊才绝艳,随口一句诗便可惊艳四座,让无数文人墨客奉为五大才子之一。那时的司马钰总是发着光,待人温和有礼,不少皇子们都喜欢围着他转。

  那时的楚携舟只是远远望着,觉得对方像是一轮皎月,不可亵渎,就应该高悬夜空。而自己就犹如阴沟里见不得光的鼠辈,缩在一方天地之中。

  一次课业,司马钰注意到楚携舟在文章上极有造诣。就此,司马钰时常为他开小灶,楚携舟成了司马钰最满意的学生。

  后来一次皇帝寿宴,楚携舟被推上风口浪尖,被要求当场献诗。当时谁人不知楚携舟平平无奇,写出的诗也甚是平庸。却不料,楚携舟在那场宴会上大放异彩,从此楚允开始重视他,后来也顺利成章成了太子。楚允也将司马钰任为楚携舟的太傅。

  那时楚携舟早已将司马钰视为自己生命里一道光,对他的仰慕是说不尽道不明的。

  他甚至想过:哪怕司马钰是虚假的,不是真心,那也不重要了,是他在自己最缺爱的年纪闯入自己的世界,让他明白爱是种什么感觉。

  但眼前的人只让楚携舟觉得陌生。

  是啊,到底是哪变了?是人变了,他的太傅早已没了初见时的纯粹,只剩满腹算计。

  楚携舟眼底是化不开的复杂,他闭了闭眼,决绝道:“太傅司马钰押入大牢听候发落,禁军指挥使司马扶桑率军攻敌。”

  &

  城墙下而望,是黑压压的士兵,他们气势磅礴,带着破釜沉舟之气。

  司马扶桑在城墙上指挥着士兵齐齐射出箭羽,飞射而出。

  箭雨如蝗,却未能阻挡匈奴铁骑的洪流。他们举着浸湿的牛皮盾,踏着同伴的尸体,如黑色的潮水般涌向城墙。云梯扣上城垛的巨响接连不断,仿佛京城最后的丧钟。

  司马扶桑握剑的手渗出冷汗。他看见匈奴兵如蚁群攀附而上,守军掷下的滚木礌石只激起零星浪花。突然,北门方向传来震天巨响——城门破了。

  “统领!匈奴人用冲车撞开了城门!”

  司马扶桑神色一顿,他本以为这些士兵会骁勇善战,却不想长期呆在安乐窝操练的兵队是那么弱不禁风。

  没有上战场的经验,哪能比过跟随昭衡出生入死的精兵。

  可惜为时已晚。匈奴骑兵如决堤洪水涌入街道,马蹄踏碎青石板,弯刀映着血色残阳。守军节节败退,尸骸堆积成新的街垒。

  昭衡一马当先,金刀所过之处血肉横飞。他等待这一刻太久了,很快他就能与贺长卿实现约定,回到草原夺回他的一切。

  “捉拿皇帝,将所有臣子押入大牢,不从者——斩!”昭衡率领军队,踏入皇宫,马蹄声震耳欲聋。

  楚携舟站在望楼,望着四处升起的浓烟,耳边充斥着喊杀与哀嚎。他想起司马钰平静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什么。

  "陛下,该走了。"贴身太监跪地哭求,"从密道还能出去..."

  楚携舟惨笑:"走?走去哪里?"他的江山,他的子民,他的一切都在这里化为灰烬。

  就在这时,宫门轰然洞开。匈奴骑兵如潮水般涌入围城,昭衡在亲卫簇下策马而来,金刀直指望楼:"楚帝,你的都城已破,还不束手就擒!"

  楚携舟目光凄楚,他最后望了一眼司马钰被带走的方向,缓缓拔出天子剑。

  旁人说的的确没错,自己是个软弱之人。

  残阳如血,映着少年帝王决绝的身影。他将剑抵在自己脖子上,手抖个不停,缓缓划出一道血痕。

  自己的太傅想要自己去死,那便如他的愿好了,如果没有司马钰他或许早死在尔虞我诈的深宫。这大抵就是,一命偿一命吧。

  楚携舟死时也不过二十五岁,只不过活了人生的四分之一载。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楚携舟死时嘴角上扬,是带着笑意的,那是一种解脱。

  携舟意为——同舟共济。可楚携舟的一生证明了,没有人会一直在自己左右,他是一片孤舟。

  若可以,下辈子他不想再孤零零一人来到这尘世间,他想要一分充满爱的世界,去经历世间美好,而不是世间苦楚。

  “太傅啊,我在黄泉下等你……”

  等那句解释,那份永远不可能得到的偏爱。

  阴差阳错司马钰没死,但他的余生都是一份沉甸甸的债。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