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认
忆长余去探望师父时,他正安静地坐在那,低垂着头,忆长余看不到他的表情。
被楚携舟误会时,司马钰没有想过辩解,而是楚携舟不信任他。
司马钰似有所感,但依旧低着头,嗓音有些沙哑道:“长余我害死了一个人。”
……
自责像是潮水,缓缓地吞噬司马钰,这种酸涩,比当初被废掉双腿还要痛苦万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司马钰不断在心中追问自己,却找不到一个答案。
不是的,忆长余想要回答他,却发现喉咙早已堵塞,如鲠在喉。
楚携舟的死是这场叛变牺牲品,或许没人会在意这个傀儡皇帝,但司马钰在意啊,这曾是他带过的学生,要说没感情那是假的。
司马钰在自责,他的泪早已流干,只剩下麻木不仁的绝望。曾经的回忆成了刺向他最深的刀,疼的他无法呼吸。
忆长余只是静静伫立着,而他亦是无能为力。
若换天下江山安定,要牺牲那极少数人,是理所当然的吗?
“长余啊,我累了,我们会青山寺吧!好不好?”渐渐地司马钰带上哭腔,此时他就像被人抛弃的孩童,想要寻到一处温暖的避风港。
忆长余何尝不想,牢房阴暗潮湿,不知时光流逝,看不到外界的光。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忆长余干涩的嗓音,道:“好。”
很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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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地方闻言京城被匈奴攻破的时候,楚煜早已登上皇位,朝堂也来了一次大换血,但并不能把所有臣子绞杀,若这样朝堂则无人可用。
昭衡向贺长卿借了三万精兵,气势汹汹向匈奴草原前行,这是他报仇的第一步。
幽州这边是贺长卿的人所镇守之地,昭衡认得这人——周浮云,他拿出贺长卿的令牌交予这人手中查看。
贺长卿临走时曾给周浮云打过招呼,告知会有一个叫昭衡的人来借兵。
“叫什么?”周浮云确认道。
“昭衡。”
周浮云点点头,向军营内走,昭衡便不紧不慢跟在周浮云身后。
“你什么时候用?”
“明天。”
“行。”
翌日,昭衡率领大军向草原内部前行,一路直逼巴坦尔到阴山下。
“巴格木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巴坦尔愤怒开口,他身上早已负伤,鲜血渗出衣衫,晕开一片。
而昭衡依旧神情淡漠,在他被巴坦尔陷害的那一天开始,便没有回头路了。
回不去了。
“知道。”现在的人是昭衡,再也不是那个全心依赖巴坦尔的巴格木。他语气僧然,手中剑间抵住巴坦尔的心脏,缓缓刺入。
这个过程极其漫长,昭衡并没有给巴坦尔一个痛快。刺入一截之后他会退出去一分,就这样反反复复。就如同曾经被践踏的真心。
巴坦尔思思咬着牙关,眼神倔强,带着滔天怒火。
“巴格木就算你得到了这草原又怎样,你终究会被民众所不耻,你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你知道吗?没有人提起过你生母是谁,我今天就来告诉你,你母亲不过是个汉人俘虏所生下的孽障!”巴坦尔喘着粗气,用尽力气将所有力气,只为告诉巴格木他的存在只是个笑话,想看到巴格木崩溃的神情。
可昭衡没有,即使血统不纯正又如何?他可以做到的会比巴坦尔好千倍万倍,他可以成为新的草原可汗,向民众证明自己。
腐朽的制度该结束了。
昭衡剑间猛的刺穿巴坦尔跳动的心脏,终结了巴坦尔的生命。
就这样昭衡彻底抛去对过去的执念,一路势如破竹攻下草原,成了草原新的可汗。
从此世界上再也没有叫巴格木的人,只有一名叫昭衡的混血可汗。
京城这边一切繁忙,忆长余与贺长卿制定着新的制度,忙得脚不沾地,焦头烂额。
忆长余连续五天不曾好好休息,时常咳嗽,眼底竟是乌青,十分憔悴。
“陛下,明天便是登基大典,您要保重龙体。”忆长余说完,连着咳了好一会,弓着身子,似是要将肺咳出来。
楚煜到没有任何当皇帝的架子,他三步并作两步,帮忆长余顺着气,不发一言。
忆长余缓过来,语气温柔道:“以后的路陛下要学会自己走了。”
楚煜一愣,有些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忆长余摇摇头,不再多言,告辞离开了偌大的宫殿。
楚煜就那么矗立着,耳边是嗡嗡作响的声音,周遭实在是太安静了。
他不想当这个皇帝。
楚煜觉得孤独,他无法忍受这样,当初忆长余将他救下,辅佐他登基,却没有问过自己是否愿意。他不想当一辈子孤家寡人,无人可信。
他不能接受身边人全是虚假,没有人可依靠,但他姓楚,他的命运在他出身时就注定了不是?
“臣贺长卿,参见陛下。”
楚煜在满地黑暗中抬头,不知何时太阳下了山,只剩最后一丝余光,就如他的名字“煜”。这个字代表两种意思:一种是旭日东升;另一种是日暮途穷。而他的“煜”是哪种,全在自己。
他回神,看向贺长卿时眼神充满了坚定。
或许他的生命可以更伟大,为这个王朝延续希望,力挽狂澜。
贺长卿看着这小皇帝的眼神时,心中下了决定,他便如忆长余所愿,极力扶持这个然然火光。
“陛下,这是奎国与匈奴签订的条约,请您过目。”
贺长卿与昭衡交接,在京城朝堂上签下了和平条约,互不侵犯,开商贸易。主要目的是了实现开明的民族政策与民族交融,提高两国和平。
(嗯对,历史学多了,没词汇量,所以你们见谅吧)
楚煜登基那天阳光正好,在他爬上最后一阶台阶时,阳光撒下大地,照的他熠熠生辉,为了未来实现天下安定、海晏河清做了铺垫。
此后奎国开始修养生息,恢复兵力。
司马家经此一事由盛转衰,被剥去所有官职,往后三代禁止科考。这无疑沉重打击了司马家的野心,杀鸡儆猴。
贺家押入大牢听候发落,贺长卿想要保住贺家,却遭到忆长余的反对。
如今司马家跌入泥潭,贺家又怎么可能孑然一生。
贺长卿这个人还对贺家抱有希望,觉得无论如何那也是养育他的家人。
忆长余只觉得好像,从此他们渐行渐远,意见不合。
“贺长卿你凭什么认为贺家能干干净净。”忆长余质问着,因为这段时间奔波劳碌,加上病未痊愈,脸色更为苍白,说出的话自然也没多少重量。
贺长卿挑眉,好像他们又回到初遇那天,他们两个终究是无法理解彼此,他们之间横跨着血海深仇。
“忆长余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不过是楚允与司马清月所生下不能见光的存在,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你是很聪明,那又如何?从最初开始你就应该明白,我所做的一切均为我自己,我贺家,我们不过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贺长卿声音冰冷,像是萃了冰碴子。
忆长余有一瞬恍惚,他忽的明白为什么曾经在青山寺徐眠(司马钰)那么爱喝酒。人生就是一盏清酒,初品是炙热带着辛辣的,再品是带着一丝清冽的甘甜,细品是苦涩的绵软。
忆长余红了眼眶,他对贺长卿是种说不清的感觉,那或许不是爱,只是一种寄托、依靠,是他一错再错,把这种关系当成爱情的诗歌。
“贺长卿我恨你!”一滴泪在忆长余脸颊缓缓垂落,是那么无力,他声音平静,像是死水一般:“心高气傲、野心勃勃,非善茬。”
贺长卿顿住了,又是这句话正是当初在青山寺时忆长余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像是一记回旋镖,重新落回贺长卿身上。
忆长余没有控诉,因为施暴者是不会认识到自己错误的。忆长余回过头,发现这一切都只是黄粱一梦。
其实不管贺长卿是否调查青山寺一切都还会发生,只不过是时间不一样,触发这一切开始的人不一样。忆长余心里明白,他只想把剩下的事做完,带着师父回青山寺,那里是他们栖息的家,是这乱世中唯一的慰藉。
忆长余走了,像一阵风,曾经会温和吹拂着贺长卿的风,不再吹拂于他,吹向更广阔的天地,做那无拘无束的山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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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煜当上皇帝了,他看到太后时,心中是酸涩的。实在是太像了,眉眼之间出奇神似。
一个念头在司马晚脑海中浮现,于是她死寂的心脏有了跳动,她的心有又了活力,迅速焕发出光彩。
她颤抖着伸出手,缓缓蹲下身,与楚煜平时,抚摸着他的面颊,触手却是一片温热。
是泪。
楚允的计谋并不是满腹算计,也曾保留些许温情,那份期许成了乱世中一抹暖色。
“我的儿啊!”司马晚不能自已,将着十岁的孩子拥入怀中,那是迟到十年的母爱。
“娘。”楚煜开口有些生涩,像是咿呀学语的婴孩,带着一丝迟疑。
“娘!”楚煜同样回抱着,原来爱是这般滋味,不需要千言万语,只以为是你。
“是娘无能,对不起,对不起……”
他们相依在空旷的大殿之中,而忆长余只是在外静静聆听。这是楚允送给司马晚的补偿,而自己的母亲他甚至不曾去见过。
是因为不想,也是因为不敢。
忆长余觉得嗓间一痒,捂嘴咳嗽,却看见满手鲜血。他似有所感,转头时,对上一道从满关怀的眼睛。
“太妃。”忆长余语气带着疏离,装作不认识对谁都好。
“子贵母死”这个制度是无法改变的,最起码现在不能,一旦相认就代表着司马清月要被世道抹杀。就为防止外戚专权,便把痛苦加害于女性身上。
司马清月伸出手,想要轻拂忆长余的发顶,却又犹豫徘徊空中。
最终只是一声叹息。
没有人知道在无数孤寂的夜晚,司马清月是怎样度过的,她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却无法相认,甚至不能相认。
司马清月不敢想忆长余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她的眼眸盛着一汪泪水,里面有无法言说的思念。
“别太累,孩子。”司马清月踌躇片刻,道。
忆长余听到那声“孩子”时是恍惚的,在他十五年人生里没有人把他当过一个需要爱的孩子,他是青山寺主持,奎国国师。没有人问过他累不累,他曾无数次熬过孤寂的夜,承受着这个年龄段不该有的早熟,以及肩上沉重的担子。
他不过十五岁啊,活得却如此沧桑。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有一颗滑落,没有声音。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心意相通,血脉相连。
相顾无相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