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宫

这一切都是早已谋划好的一场局,直到现在忆长余才看清楚允真实的嘴脸,他只觉得自己愚蠢至极,为什么不能早些看清楚这一切。

  忆长余把自己关在屋子中,脑海中的思绪纷乱。

  在无际的黑暗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睡去,在此醒来,他躺在自己的床塌上,周遭空无一人。

  窗外是夏日蝉鸣,吱吱作响,听久了让人脑瓜子疼。

  忆长余良久后才坐起身,看到窗外一道瘦小的身影。

  “楚煜?”忆长余呼喊道。

  窗外的人像是受了一惊,没想到忆长余会突然叫自己。他嗫嚅片刻,默默推开比自己高好几倍自己的木门,露出那双自己无害的眼角。

  忆长余见此,朝他招招手,示意人过来。

  于是,忆长余便看到了好笑又可爱的一面:只见楚煜像个小姑娘似的,迈个小碎步,一点一点挪过来,眼神还有些飘忽不定。

  忆长余忍俊不禁,轻笑许久,笑的楚煜双颊泛红,方才罢休。

  “你这是怎么?谁欺负你了,让你成这般模样。”

  楚煜只是摇摇头,目光落在忆长余身上,欲言又止。

  忆长余看出楚煜局促,并未催促,耐心等待着。

  夏日阳光穿过窗户,撒下明亮微光,带着灵动般的光晕照亮着万物。

  “其实当初你大可不必救我的……”楚煜沉默了会,怕忆长余多想,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并不想让你为难。”

  小孩子心思细腻,再加上早慧,对大人们世界小心而谨慎,活的小心翼翼。他看得出忆长余不开心,那是一种平静而淡漠,无法言说的,他明白或许是因为自己。

  忆长余并未过多意外,温和笑笑,将小小的人拥入怀,轻柔抚摸着楚煜柔滑的发丝:“不会为难,只是一些必须做的事情罢了,别多想。”

  楚煜虽心思深沉,但好歹算是干净,所做一切也只是想活下去。他自出生便被遗忘,宫人们都说他是不知道哪来的野种,没少欺辱于他,偌大的深宫里没有他容身之所,只有无尽的痛苦。

  但其实细一对比便能发现,他的眉眼与皇后司马晚竟有几分神似。也更因如此,宫里有了不少闲言碎语,但也只敢私下说说,并不敢当主子面提起。如此,楚煜甚至连那位皇后相貌如何都未曾瞧过一眼。

  想到这里楚煜有些落寞,给予过他温暖的人只有眼前的忆长余。

  &

  是夜,司马铭无声无息闯进了皇宫内。

  如今贺家动荡,司马家于是一家独大,隐隐压过贺家风头。秋林山一事是贺家贺举暗镇守,失守一事自然算在贺家头上,朝中官员心思活络,见贺家局势不稳,纷纷飘忽,想要倒戈攀上司马家。

  司马铭打算今晚变动手,京城中所有禁军、锦衣卫皆是司马家的,他带着兵,如鬼魅一般,踏入这巍峨的皇宫。

  星星点点火光在黑暗中成了唯一光亮,照亮司马铭狼子野心的嘴脸,使他看起来更加阴森可怖。

  他一把踹开金銮殿大门,走向那宽大的龙床,手中持着剑,泛着丝丝寒光。

  楚允并未入睡,相反,他穿着龙袍,衣冠整齐,静静坐在那里,与司马铭默默对峙着。

  谁都没有先开口,这段关系早已破碎不堪,只有被侵蚀后对权力的渴望。楚允虽不能说孑然一身,但也能说上一句无辜。

  楚允依旧端坐在那,像是许多年前登记时那样,可惜物是人非,无人再记得当时年轻有为的少年帝王。所有人皆无真心,到头来不过是个笑话。

  楚允心中竟有一丝说不清的凄凉,当初识人不清,他为此付出代价,却又极力挽回,处心积虑布下层层的局,只为请君入瓮。

  司马铭心中有些不爽,事到如今,他不明白楚允为什么还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让人厌恶。

  或许在曾经他也曾真心对待这位帝王,但当尝到权力带来的快感时,他便一发不可收拾,不可自拔。曾经的情谊,是他亲手斩断,沉迷其中的不止他一人。

  一声低沉厚重笑声从楚允嗓子里低低发出,嘲讽意味十足,也同样嘲笑自己的可笑。

  司马铭的剑尖抵上楚允脖颈,近在咫尺。

  楚允抬眼,望着司马铭的眼睛,道:“你知道吗?你曾经亲口告诉我你的抱负是金戈铁马、戎马一生、马革裹尸,而不是权倾朝野,夺我楚氏江山社稷。”

  司马铭心中像是被什么激动,心脏久违在胸腔中炙热跳动,那句少年抱负如今成了刺向他最深的刀。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注定踏入一个不归路。

  司马铭看着楚允的脸,看到了他眼角的皱纹,才发觉少年终究会老,不复光彩。他竟想不起少时的楚允是何模样,曾经对于楚允的孺慕如今也只成了灰烬,就如他早已遗忘最初那个干净纯粹的自己。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司马铭的脸色成了调色盘,一会青一会红一会紫,甚是精彩。

  最后,司马铭像是下定决心,道:“那又如何?你早该知道我是个小人。”

  楚允笑笑,并未搭话,心情甚至可以说得上的颇佳,比竟马上他就要解脱了。他没有在意抵在脖子上剑,缓缓站起身,走向桌案,在司马铭不解目光中拿出早已写好的禅让圣旨。

  司马铭皱着眉,并不觉得楚允会安好心。

  “什么意思?”

  楚允依旧笑笑,将圣旨递给司马铭,道:“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我此生也在别相见,我死后把我葬入青山之间,我想寻出僻静之地,不受俗世打扰。”

  司马铭闻言,瞳孔地震,今天的一切全部脱离他的计划。自己像是被脱光站在群众面前,无地自容,所有的心思、计谋早也被看穿,却依旧陪自己演戏,虚与委蛇。甚至他没等来楚允臆想中的愤怒,面前的楚允是如此冷静,高高在上,看着自己的自以为是。脸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个光,这比楚允不恨他还让他难受,仿佛曾经的过去再也激不起楚允任何情绪,像是陌生人一样,此后再无瓜葛。

  “为什么?”

  楚允闻言笑了,笑的泪花都出来了,他不顾形象扶着桌案,一字一句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司马铭,得到了为什么还要不满意。”

  司马铭不理解,明明是被他人背叛,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还笑得这么癫狂。

  脑海中忽的闪烁起先帝对自己说的一句话:“允儿很聪明,没有人能猜得透他的心思”,这句话虽不重,但却在许多年后砸中司马铭。他现在才知道,他从始至终就是个跳梁小丑,在他贪图权力那一刻开始,楚允就已经开始布下网了。无论现在他是否愿意,都已经被架上台,再也不能下来。

  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你!”司马铭气急败坏,却无能狂怒。

  对啊,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人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不是吗?

  错了就是错了。

  “将军,接旨吧。”楚允带着笑意,语气前所未有的轻松。

  没等司马铭反应过来,楚允便轻松夺过他手中的剑,一剑封喉。死时,他嘴角任是笑意,带着解脱。

  “父皇,为什么世人总说皇帝是孤家寡人?”

  ……

  “孤家寡人是因为你不能去相信别人,即使是最亲近之人也会背叛你,当你坐上这个位置就会发现,有太多,太多的身不由己。”

  幼时的回忆浮上脑海,楚允当真如先皇所说那样遭受背叛。他性情没人能猜透,他的聪明是一种清醒,看透一切,做起事来也可以毫不犹豫将自己纳入其中,与其说是他心大,倒不如说是他不把自己当回事。

  其实,在他心最深处是一个怀着悲悯的佛,普度众生。

  自此,史书上他的一生也只成了几行文字,在历代皇帝中不起眼,却是最伟大的存在。

  公元967年,奎国皇帝楚允自刎,享年三十五岁,与一个深长的夜晚长眠于世。禅位与丞相司马铭,自此改朝换代。

  从二十岁登基,到死不过短短十五载光阴。

  这个消息传出还是在第二日清晨,谁都没想到司马铭居然这么迫不及待,有些人气的胡子都歪了,上朝时指着司马铭鼻子骂,即使看到禅位圣旨依旧怨声载道。

  司马铭才发觉,楚允丢给自己的就是一个完全被侵蚀摇摇欲坠的王朝,他想到这只觉得头疼,才发现自己被骗了。那份圣旨不假,但正因如此并没有多少人臣服于他,心中都有怨言。

  他终于读懂了当时楚允脸上的解脱之色,原来这个位置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好。当皇帝和当臣子不一样,他经验为零,他听着朝中人的只言片语才知道当今民生,他从未了解过百姓,又该怎么做这个皇帝。想到此,他觉得自己昨日行为就如儿戏,不像话。

  司马铭下朝后写了道圣旨,把皇位重新还给楚家,将皇位传于楚携舟。

  ……

  那很不是东西了。

  原本为楚允死感到复杂的楚携舟这下明白自己那个便宜老爹所谓何意了,他有些想不明白,难道楚允就只是为了摆司马铭一道吗?也不见得。

  于是楚携舟又成了新的傀儡,无人再提及那个死了的楚允,好像他的死只是无关紧要的事。

  现在司马铭掌管大权,颇有一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气势,成了一个不用被世人唾骂的小人,享受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将苦差交给别人。

  事实证明,没有良心的人,是不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的。

  楚携舟自是不乐意的,但又无可奈何,眼睛很快就没了光彩。他开始怨恨,觉得一切不该是这样,觉得荒唐至极。甚至想过干脆把所有人杀死好了,或者彻底结束这个王朝。当然地方官员是不会同意的,没了他谁来当这个傀儡,他们并不想经历战乱,只想继续压榨百姓,与京城官员勾结。

  好处他们全占,锅让楚携舟一个人背。

  而他也成了第二个楚允,当这个可笑可悲的皇帝。

  这些事情忆长余听了第一反应不是荒谬,而是不解,楚允这样大费周章布局,难道就只是为了这个?他不觉得,倒像是风雨欲来,而这段荒唐的时光不会太久。

  楚允的尸骨被安葬在青山,忆长余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一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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