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心
巴格木没有去看父亲的双眼,最终被打了个半死不活,剥去了台吉之位,被逐出草原,永生不得踏入。
巴坦尔成了草原新的台吉,备受瞩目,成了所有人的骄阳,唯独不再照耀巴格木,将他隔绝开来。
巴格木再次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邓梵天,他什么也没有说,眼神暗淡失去了光彩,那双眸子只剩下绝望后的麻木。
邓梵天静静注视着他,忽的想起来忆长余。他和忆长余不一样,忆长余会在跌倒的地方爬起开,哪怕鲜血淋漓。他轻轻摇摇头,伸手端来一碗弥漫着苦涩的汤药,默默递到巴格木眼前。
巴格木看着那漆黑如墨的药汁倒影出自己的面容,只觉得陌生,好像他本不是他,他从未找到过正真的自我。巴格木并不是个优柔寡断、感时伤世的人,相反他很聪明,最善于蛊惑人心,让他人为己所用。可惜,唯独在巴坦尔那里他败的一塌涂地,错付了真情。
什么时候自己开始变得?他已经记不清了。过往如云烟般随着飘散的水雾弥散开来,现在只剩下他自己,那个最真的他。
巴格木睁开眼,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邓梵天笑了,十分满意。果然,楚允没选错人。
“我考虑清楚了,我答应你。”巴格木道。
从此世上再无巴格木,只有叫昭衡的谋士。
(昭衡是楚家阵营的 邓梵天代表的便是楚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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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中早已经人心惶惶,那帮无用的大臣终于知道什么叫害怕。
朝上的事情司马钰听了风声,只是皱皱眉,眼底涌起几分哀切。
终究是要乱了。
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美中不足的是哪一道无法忽视的缺口,为什么京城的月亮总是不圆呢?
树上蝉鸣低低作响,像是无数绝望人民们的呐喊,化在当官耳中,不过是如这鸣叫,微不足道。
一道挺拔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司马钰没有抬头,并不想看到眼前之人。
“贺家那边因为贺长卿之事已经乱成一团,可借此事去弹劾贺家。”司马铭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命令,冰冷又无情。
自己的最亲的大哥早已面目全非,被权势迷了双眼,无法自拔。
搬倒贺家下一步又如何?难不成想去篡位。
想到此司马钰不禁打了个寒战,有些不寒而栗。
没有过多的寒暄,司马铭便离去,与司马钰背道而驰。
司马钰漠然滑动轮椅,压着青石板路向自己屋中而去。
双腿残疾之后司马钰对任何事提不起兴趣,只是用过往青山寺的生活来填充这颗失去活力的心脏。
躺在榻上,仿佛若有繁星撒下地板,他抬眼却只看到窗外却是一片孤寂。
进来司马钰总是做梦,梦到以前的事情。有时是青山寺那段最自由自在的时光;有时是过去的童年;有的是停留在记忆深处为数不多与司马铭有关的,随即便是司马铭那双陌生的眸子,判若两人。
司马钰莫名的最近精神气很好,浅眠一会,便可抵上大半天不睡觉,即便困的紧也不会立即睡去。就好像是人死前的——回光返照。
他清醒着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司马铭所愿上书弹劾贺长卿一事。现在朝政早交予楚携舟,但还是会通过内阁大臣的筛查把一些拦下。司马铭早已打好招呼,那封弹劾的奏章就那么放到楚携舟书案上。
之所以由司马钰上书而不是司马铭是因为:一来把司马铭摘的干干净净;二来是因为司马钰和楚携舟的关系匪浅。以楚携舟的性子最容易从他那下手,将贺家分离开来,视司马家为重臣。
司马铭算盘珠子打得好,贺家人也知道司马铭是个什么德行,不会善罢甘休。
镇国公府贺家这边因为贺长卿意识焦头烂额。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也不拦着点,这下好了,这烂摊子谁收拾?”贺关定(贺长卿他爹)手中捏碎一个茶盏,怒发冲冠,脸涨成猪肝色,恨铁不成钢。
这个时候贺关定对于贺长卿此事没有任何理解,哪怕是一丝微不足道的关怀。他不像是一个父亲,倒更像是一位威严不容置疑的将军。
在场众人没一个人为贺长卿发出声音,贺关定对贺长卿如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没人想要惹贺关定不快,只垂着头,当鹌鹑。
冰冷的碎瓷片飞溅划伤了贺举明的眼角,留下一滴血珠,让他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贺关定瞧向贺举明,用怒气未消的语气道:“你说说,你是怎么教贺长卿的,长兄如父,看看你养出的好弟弟!”
贺举明知道此时贺关定在气头上,心中即使不快也不能表现出来,他很讨厌这样的贺关定,自以为是,总把自己的失责推脱与别人。生而不教是他自己的责任,不是贺举明的责任。
贺举明只是暗暗握紧拳头,对于正真的受害者贺长卿竟升起几分怨怼,而他也是其中一名推手、加害者。这么多年对于贺长卿不管不顾早已成了习惯,他觉得自己何错之有,只将错归结于贺长卿身上。
今日是六月二十五日,是贺长卿亲娘的忌日,可所有人忘了今天也是贺长卿的生辰。
贺长卿从始至终承受着的不是来自于一个人的冷眼,而是一群人,他们都是自己世上最亲之人,到如今却像是仇人。
话题忽的转移到已故战死沙场的贺举暗身上,他的尸体葬入贺家陵墓中,一个牌位入了祠堂,也算是光宗耀祖。
“要不是因为贺长卿,贺举暗怎么会死?”
不知道是谁说出来这句话,像是一滴水溅入油锅,掀起惊涛骇浪。
忽的,连空气都安静一瞬,众人神色各异,没有人再提起这个话题。
他们其实心里比谁都知道贺长卿天煞孤星是真是假,可这句话就是把贺长卿往风口浪尖上推,想让莫须有罪名就此成真,彻底让贺长卿与他们离心。
他们就这样不欢而散,各回各院,只留满地静默的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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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国师府来了一位意想不到之人,忆长余抬头时便对上许久未见的师叔,心头酸涩。
“长余。”邓梵天慈爱的嗓音想起,带着岁月沧桑之感。
忆长余涌起很多问题,却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句简单的问候:“师叔近来可好?”
邓梵天笑着点点头,随后说起正事道:“我此番前来带回一个人,你见了便会明白些许。”
忆长余看向邓梵天身后之人,只是片刻思索,便大致猜到此人身份。秋林山那边里匈奴最近,年年互相交战,不计其数。其中匈奴台吉巴格木最为聪明,是匈奴最重要的谋士,他从未出现在战场上,因为无人知道巴格木长何样貌。
以青山寺的情报想知道这位匈奴台吉不难,最近秋林山战败一事本就蹊跷,相必是有人暗中捣鬼,安插了奸细,就只为在奎国最弱之事给个致命一击。
想明白此人是谁,忆长余隐隐猜到邓梵天目的,便顺着邓梵天话道:“这位是?”
昭衡换了身中原服饰,再也看不出半点曾经匈奴台吉的身影,他行了汉人的礼节道:“再下昭衡。”
忆长余神情不变,让人坐下说话,态度友好。
等邓梵天说完情况之后,忆长余才道:“师叔的意思是让我也投靠楚允?”
忆长余笑容和旭却不达眼底,对楚允并未有多少感情。
邓梵天早料到忆长余会是这般态度,劝解道:“这样对你对我都有好处,抛开别的不说,你当真就想看着贺家与司马家狼子野心、谋权篡位?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考虑一下百姓们啊!”
邓梵天这句话正好戳中忆长余心底最软弱的地方,邓梵天知道,忆长余是甘愿舍弃自己也要去救他人与水火的性子。这并非忆长余是个多愁善感之人,相反是因为他懂得权衡利弊,知道什么该轻该重。
最终忆长余还是答应了邓梵天。
一道身影躲在屋檐下不知听了多久,那正是楚煜。
楚煜现在终于明白忆长余当时为何要救他,忆长余本有此意将他扶做为新帝,而这样与楚允的计划不谋而合,利益被绑在一起,他们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楚允从始至终的目的就是夺回楚家的江山,仅此而已,这场局在十几年前就已埋下伏笔。
真可谓是处心积虑。
忽的,忆长余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有一瞬苍白。
青山寺受两代帝王庇护,那当初司马钰是否早已成了楚允的人……
想到这,忆长余只觉得遍体生寒。自己从始至终都早已被规划好一切,而他就像是设定好的程序,而他的生命就只是为了完成设定员的指令。
他以为所有心甘情愿的选择,只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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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中,凤仪宫。
司马晚看向宫墙外的天空,是清亮透彻的蓝,那是她不可得的自由。
所有人都说帝王爱她入骨,恨不得把世上最好之物献于她,但只有司马晚自己知道,这一切不都过是泡影。一切暗中标好价码,无论是否自愿,她承受着世人艳羡,却无人知晓她的痛苦。
帝王——楚允从未爱过任何一个人,看似相敬如宾,却并没有真心,彼此都不过是逢场作戏。
她给楚允下毒,楚允便杀死她的亲生骨肉,不知去向。
他们心知肚明,无人拆穿。
每一次虚假的笑意,每一次阿谀奉承,每一次穿上这繁重的华衣……都是对她无形折磨,她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她的存在不曾属于她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