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从此忆长余又变成了孤零零一个人,成为一片孤舟。
忆长余也曾在这段时间质问过自己,这一切是否值得,可是他别无选择。若是师父,会怎么想?这个问题难住了忆长余,在无尽黑暗中闪烁起一个答案:‘不会’,师父是不会去责怪自己的,因为师父知道忆长余是个很好的乖孩子,即使做错一些事情也只不过小孩子犯的错。只有在师父眼里自己才是一个孩子。
忆长余觉得自己会疯掉,他像个渴求光明阴沟老鼠,不顾一切去了司马府。
他在黑暗里找了好久好久,直到听到一声轻浅的轮椅碾过青石板的声音。
“长余?”
忆长余没有转身,泪水不受控滑落,一颗又一颗,他不想让师父看到自己这副表情,以及师父那双永不可磨灭的双腿。
“怎么?想师父了吗。”那道声音还是那么温润,亦如青山寺的时光,这一刻不再是司马钰而是忆长余亦师亦父的徐眠。
忆长余试掉泪水,转过身,向徐眠而去,跪伏着抱住自己的师父。
一个拥抱很长也很短,长到时间停止,短到不过一瞬。
“师父如果我走了一条不归路您会怪我吗?”忆长余是抽噎着问的,他怕,怕师父的责怪,怕看到师父失望的眼神。
可是并没有,徐眠轻柔拭去忆长余眼角泪水,温柔抚着他的头顶。
“不会,长余是我带大的,你是什么样的我还能不清楚?去吧,做你认为正确的,寻自己的道,长余你这一生被人亏欠太多,我只希望你能活的自在……”徐眠没有再往下说,他只是摸了摸忆长余还带着稚气的脸,像是要深深记住一般,然后终是一声叹息。
忆长余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抛到远方,明明是温柔的话语,却藏着离别。
那一天忆长余静悄悄走了,隐秘在黑沉的夜色里,错过徐眠眼角那滴缓缓流下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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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长卿在林秋山过的并不是很好,他无形的被所有人排挤在外,贺举暗避着他,整日瞧不见人影,即使是一道浅浅身影,也会在看见他时迅速远去。
“哎,我说你这几天老蹲着贺举暗干什么?”
一道夹杂着口音并不流利的中原话响起在贺长卿身后,贺长卿回头并不认识这人,回头望想去,不屑轻哧一声。
巴格木也不生气,笑嘻嘻打量着贺长卿道:“你就是卿卿吧,贺举暗跟我提过你呢。”
贺长卿听到“卿卿”这个称呼,不禁打了个冷战,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个称呼真是太恶心了,没人这么叫过他。
看着贺长卿像是生吞了苍蝇的表情,巴格木只觉得有趣,笑的前仰后合,不过也见好就收,轻咳两声说起正事:“你也别生气,贺举暗不是不关心你,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你。上次你给他说的那件事他一直记在心头,他也在想办法,之所以疏远你,也只是怕你卷入其中。”
虽然巴格木这么说,但是贺长卿依旧没觉得好受多少,总不能说这么多年来的疏远都是为了保护他吧。
见此巴格木只是轻轻摇摇头,从贺长卿身边走过,像一阵泛不起波澜的湖面。
其实“卿卿”这个词在正确的人面前是可以叫的,比如母亲,可惜贺长卿的生辰就是母亲的忌日,不会有人记住他的。
进来战事变得频繁,匈奴人大有种破釜沉舟之气,想要吞灭这个腐败的国家,而贺举暗只是在耗,想耗尽匈奴人的军粮,可这一次却很吃力,大抵是匈奴找到靠山,而目标就是奎国。是那个国家不好猜,只怕会是楼兰。
贺举暗这边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好觉,眼底尽是乌青,战场是杀戮,贺长卿不应该被困在这个笼里。贺长卿想要军功,想去证明自己,但贺举暗只担心他会承受不住。所有的盖世英雄剑下都是无数亡魂,每一次做恶梦都是对于杀戮的惩戒。
月光高悬,夜里的风带着凉意,吹拂着林秋山每个角落。
粮草最多也只能撑十天,朝廷已经没有多余的粮食,无数的流民就是最好的证明,这场战争会死很多人,全部都是无辜之人。
乱世何其可悲。
“等不到那个时候了。”贺举暗轻叹一声,他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却只是轻轻摇摇头,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有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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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长余漫无目的走在街上,忽的神情一怔,眼神不自觉望向幽暗的暗巷里。
那边有不少人三三两两围聚着,相互取暖,巷子里阴暗发臭,仔细一瞧便能看到那些人身上的斑斑点点,那些人都已染上瘟疫。
忆长余静默着,与他们格格不入,一道无形的鸿沟在他与那帮百姓之间。
一道瘦缩的身影缓缓爬向忆长余,试图抓住那不染尘埃的衣角,身后掀起叫骂声直奔那瘦小的身躯。小孩穿着细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那双眼直勾勾对上忆长余的眼底,闪着细碎的光芒。
忆长余怔住了,也不知是联想到什么人,默默将人护在身后。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忆长余看着那帮凶神恶煞的人,与他们对峙着。
那帮人明显并不想让忆长余参与这趟浑水,语气带着劝告:“这位大人还是别参这趟浑水好。”
忆长余闻言轻蹙眉头,隐约猜到了这小孩的身份,心中多了几分了然。
“那若我偏要淌这趟浑水呢?”忆长余语气淡漠,带着坚定与几分固执。
那群人默了半晌,低沉语气道:“那请大人别怪我们杀无赦了。”
说着一道凌厉剑光闪过忆长余的面颊,擦出一道血珠,堪堪而过。
忆长余自制寡不敌众,抱起那弱小的身影,与那帮然追夺着。
夕阳余晖被慕紫色的天地掩盖,渐渐吞没最后一丝光明,只留下孤寂的黑夜。
忆长余早已负伤,鼻腔中满是铁锈味,他脱虚滑落,背靠墙,喘息着。黑暗中,那双眼睛显得格外明亮,看着忆长余,想要看穿他的心。
那个小孩似乎有话说,却久久无言,只是静默蹲下身,将自己蜷缩起来,小小一团。试图证明自己的无助弱小,渴望得到一束可望不可得的光。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忆长余清冽的嗓音低低响起,带着一丝沙哑:“你叫什么?”
小孩很聪明,故作无辜道:“我没有名字。”
忆长余那会不知道他的心思,不过是想要伪装自己,不想让自己置于险地。
忆长余很耐心的又问一遍:“我说,你叫什么名字,你姓楚,我知道。”
小孩在抬头,眼神澄澈,一字一句道:“没骗你,是真没有名字。”
忆长余一愣,想想也是,或许他也同自己一样,只是一个被抛弃的存在。他左思右想,觉得这也是缘分,便想给眼前小小的人起一个寓意好的字。
“煜——其光乃煜也。”忆长余笑着道,眼中闪着细碎的光。
那小小一团一愣,呆呆望着忆长余。
从此楚家皇室里多了一颗不起眼的星星,给这乱世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光。
忆长余的生活不再是一片黑暗,多了一丝温暖,即使微弱,也足够美好。他在楚煜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只觉得世上的缘分妙不可言,你不知道,在你绝望时出现那丝美好会在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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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春日迎来了结束,初夏悄然出现。当人们回过神来时,却发觉春已不复存在,甚至连个痕迹也没留下,只是一地孤寂空旷的蝉鸣。
林秋山没能守住,贺举暗死时还在战斗着,一支冰冷的箭羽次穿了苍穹,那个战功赫赫的将军就那么一箭封喉,死在那个瞬间,再也没能起来。
他的眼睛睁的大大的,死不瞑目,他还没来得及去看自己的故乡,没来得及去瞧一眼自己守护的江山,以及自己的亲人们……他甚至都不曾知晓这个国家早已千疮百孔、民不聊生。他的炙热血无声撒下这篇他挚爱的土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无能,一滴温热的泪在最后滑下脸颊。
他不怕死亡,只是觉得不够。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好,没能做出更多。
他似乎看到一抹深青色的衣袍,一个念头闪过,使他不敢相信。
巴格木依旧笑盈盈的看着贺举暗,没人会知道为什么这么久相识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巴格木没有心,只是一味模仿他人的举止,从始至终,只有他贺举暗才是最傻的那个,傻到识人不清。
回忆像是走马灯一样在贺举暗脑海中闪烁过,最终停留在他们相识。
……
阳光和煦,也是初夏。
一个少年误入了捕兽夹之中,深青色的衣袍渗出血迹,晕开一大片。
贺举暗本就是个心善的,想都不想便救了这只从始至终带着目的的狐狸,入他亲手布下的层层陷阱。
少年很美,不带阴柔的美,硬朗而带着最原始的美。
自那以后,少年赖上了贺举暗,与他同吃同住,亲密无间,步步沦陷。可动心的人却只有贺举暗一人罢了,
贺举暗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巴格木,但每每看着他的眉眼,便舍不得多斥责一句,只想把天下最好的珍宝献上,给这只精明的小狐狸。
无数个日夜,他早已把对方当成自己最亲密之人。但巴格木没有心。
想到此,贺举暗只是牵动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是讥讽。讥讽自己无知,识人不清,可对巴格木却没有多少怨怼,是他自己心甘情愿沦陷,不可自拔。
沦陷者,愚不可昧。
“巴格木……”剩下的话未来得及说出便咽了气,那些不可言说的念头也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痴心妄想罢了。
巴格木眉眼的笑意渐渐淡下去,忽觉的落寞无比,这个人太傻了……
疆土,只是为了他们匈奴人好好活下去,本不与赋予真心,但却在最后,有那么丝动摇。巴格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对是错。
秋林山这座山收入囊中本该是高兴的,却笑不起来,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有心吗?
巴格木摸着自己的心,只觉得刺痛。
背叛是最毒的诅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