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宴
粮车最终在重重阻碍下运到林秋山,不过粮食到少了不少,不用说就是司马家的手笔,装成强盗,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别人当傻子,可谓是别有用心。
此时为正午,贺举明风尘仆仆刚从战场上厮杀回来,不免带着凶煞之气,看起来有些害人。
冷不丁司马扶桑对上贺举明实现,居然在其中看到了鄙视之色,一股无名火上来,却被生生克制住,他知道受制于人这四个字该怎么写。
贺长卿回头,难得见司马扶桑这铁青的脸,暗自偷笑。
“我说举明哥,这么久可曾还记得我?”贺长卿嘴角上扬,语气很是欢快。
贺举明没搭话,褪下沾上血液铁甲,无声打量着面前的贺长卿。贺举明少年成名,见过不少人,他第一眼瞧着贺长卿觉得怪异,像是蛰伏毒蛇,看不清动机,躲在草丛里,随时给对方致命一击。
贺长卿依旧挂着得体的笑,静静等待着。
良久贺举明颔首,沉声道:“你随我来。”
营帐灯火昏暗,鼻腔中弥漫着血腥及汗臭,贺长卿连眉头都没皱,只静静注视着贺举明那双锐利如雄鹰般双眼。
“你不适合带军打仗,你的抱负只能埋没。”贺举明冷冰冰说出这句话,再也没分给他一个眼神。
贺长卿不语,他知道自己与周遭所有格格不入,像是万千白茫茫中醒目的黑点,受万人唾弃,孤立无援。
营长中燃烧的木头噼啪作响,缓缓地贺长卿道:“司马家要独吞割据,你不管吗?”
贺举明深色不明,良久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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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春风带上丝丝暖意,可忆长余却感觉不到,他感受着太阳的炙热,却不能触摸,看得见,得不到。他隐隐总觉得不安,这段时间他心脏会时不时抽疼,一次比一次严重,他明白自己活不长了。
怀中柔软的触感将她拉回现实,小狸乖顺窝在他怀里,安安静静,不去打扰这份唯一的宁静。
当心归于平静那一刻,忆长余站起身,换上国师服,向皇宫而去。
“臣参见陛下。”忆长余虽身体瘦弱,却跪的笔直,眼神中没有畏惧,只有漠然。
楚允不语,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春风吹不进大殿之中,吹不动所谓的人心。乱世之中,谁又能是谁的救世主?
“不用说了,你大可不必做到如此地步。”楚允语气冰冷,带着不易觉察惋惜之意。
忆长余没有起来,楚允也并未催促,漠不关己批阅着手中奏折。
“臣请陛下放过司马家!”语气不大,却字字泣血,忆长余不是什么圣人救不了所有人,现在他也只想保住自己最珍视之人。
楚允依旧批阅奏折,这件事没有余地。
“你要用什么跟朕换,你能拿出什么?”楚允缓缓放下朱笔,戏谑俯视卑微到尘埃里的人。他的头是那样低,他的命都是自己施舍的,有什么资格跟他谈条件。
忆长余手心除了层薄汗,一字一句道:“贺关定于司马铭的首级。”
楚允闻言直接笑了,笑的极为癫狂,连泪花都出来了。开什么玩笑,真是年少不知那天高地厚。
忆长余忽的不紧张了,缘起缘灭,从罪恶源头解决不好吗?这一切牵扯的太多太多,若只因私人恩怨弃之而不顾百姓之苦,那么这个王朝也没必要存在,既然楚允恨的是那两个人,要他们死不就好了。
“胆大妄为,你以为有那么容易?我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亲眼看到他们二人首级,长余啊,你且去吧,我不拦你,但所有的筹谋是不会改变的。”楚允撑着头,换了语气,他明白忆长余骨子里就遗传他的血性,没有什么是不敢做的。只不过相比于忆长余,他顾虑更多,他拥有越多就越是不想去打破这份平静,只有像忆长余这种一无所有,两袖清风之人才能像头蛰伏狼一样。
忆长余心中何不是百感交集,这道不归路他终是要踏上的。
再出来时,春风不在笑,不在像孩童一般玩闹,躲得忆长余远远的,他又一次被抛下了,不过这一次是他自己。
“忆长余!”钟璃宴早就等候多时,见来人是忆长余高兴不已,但看到忆长余脸色之时,心中暗道不好。
忆长余没说,钟璃宴也不问,就那么静静陪在忆长余身边,直至日落西山。
“钟璃宴你会恨我吗?如果我走向一条不归路,你会如何?”忆长余将自己蜷缩起来,窝在床内侧,声音闷闷不乐。
钟璃宴想也没想,便回到:“不会,因为很多人都是被迫走向不正确的道路的。”
那一刻忆长余隐在阴影地下的眼睛划过一滴泪水,真好,钟璃宴是在太干净纯粹了,他不想害了他。
“你想回楼兰吗?”忆长余整理好情绪,抬起了眼,直直望向钟璃宴眼底深处。
钟璃宴也不知道,只是迷茫。楼兰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出生地,那里没有承载着美好的回忆,只有他渐渐遗忘的过去。可看着忆长余恳切的眼睛,他又不明白了。
“为什么要这么问?”
忆长余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也舍不得,可他背负的东西只会伤了身边之人。
从此以后忆长余和钟璃宴之间发生了微妙的疏离,忆长余不在暴露本心,变得沉默寡言,而钟璃宴也避免与忆长余相处。原本要好的二人开始渐行渐远,谁都在回忆初遇,人生若如初见…可惜只能感叹一句岁月难测,人事莫测。
忆长余开始忙碌起来,整日神出鬼没,眼底的乌黑一看便知,他并没好好休息过。
钟璃宴看得见忆长余他的憔悴,可惜他并没有办法,他知道这场乱世之中无论是他还是忆长余都是身不由己。
月儿爬上树梢,孤清高悬于高空之上,钟璃宴望着月,想起记忆中模糊的明月。
楼兰的月亮永远都是明亮的,圆圆盘于高悬,每当月光洒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钟璃宴便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即使生活不堪,只要有母亲与自己永远不分离就够了,就如那温和慈悲的月光。
钟璃宴只觉得有什么温热物体划过脸颊,跌入手背之上,他恍惚摸向眼眶,竟是泪水。或许,自己也是会想念故乡的吧,只不过是故乡里再也不能等到的人,以及那段回忆。
“喵!”小狸不知从哪里蹿出,顺着裤腿爬入钟璃宴怀中。他默默抱着这份温暖,细细感受着温热的生命。
人生难免要经历几波分离,钟璃宴终要学会分别与释怀。
钟璃宴比谁都清楚忆长余的身体,说的好听点是身体孱弱,不好听点就是命不久矣,可是忆长余他太苦了,就像一幅幅中药,苦涩得要命。
或许,钟璃宴从未看清楚过忆长余的灵魂,他被埋藏得太深太深了,连忆长余自己也触及不到,他成了自己的枷锁。
钟璃宴顺着小狸光滑柔软的毛发,一步一步向忆长余的屋子走去。
“忆长余?”钟璃宴轻轻推开那扇紧闭的门,望入满是漆黑的屋子,只能听到微弱的呼吸声。
忆长余是坐在那里的,隐与黑暗,安静得像尊永远慈悲为怀的佛。
“我想和你谈谈。”钟璃宴的声音爬上小心翼翼,他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忆长余不该是这样的。
忆长余依旧没有说话,就如他坚硬的心,早已成了冰冷感知不到温度的石头。
“忆长余我觉得你自从去了皇宫一趟之后就怪怪的,像是雾霾让我看不真切,你有事瞒着我,我觉得很不舒服,我知道你很难受,但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原因,你为什么要不断去压抑自己,迫使自己去做自己不愿做之事?”
忆长余指尖缓缓动了动,依旧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点燃一盏微弱的烛火,那盏青灯幽幽灭灭,像是生命的光。
钟璃宴走进了忆长余,却只看到了忆长余苍白无力写着痛苦的脸庞。心像是被什么抓住了,看着忆长余痛苦的表情,钟璃宴的心也随着难受。
“钟璃宴过段时间你就走吧,回你的楼兰,那里才是你的家乡,带着小狸吧,离开这个国家,它已经残破不堪了,早已经千疮百孔、满目苍夷。”忆长余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那是什么告知,分明是最后的遗书。
忆长余希望自己能够保护钟璃宴,不让他的内心受到疮痍,让自己独自承担所有。
“忆长余你为什么要这样,值得么?”这是钟璃宴最想问的话,一句值得么,不只是问忆长余,更是问自己是否值得忆长余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
“值得。”
忆长余从未得到过什么,却只想把自己所有给予别人,成为别人的参天大树,为他人遮阴,却从未有人为他遮阴。
钟璃宴感到的是深深的无力,忆长余救得了别人,却不能救自己,正所谓——医者不能自医。
钟璃宴终是劝说无果,带着小狸回了自己屋中,他不能过问太多,那只会让忆长余更痛苦。
伴随着清晨第一缕阳光的升起,钟璃宴走了,离开了呆了七年的异国之地。忆长余没有来送他,或许是不想看到彼此流泪的脸。
小狸不断回头,看向忆长余藏身的大树,它目不转睛,只是静静注视,然后轻轻的“喵”了声,做了最后的道别。
以前最想离开的异国他乡如今却倒有几分恋恋不舍,只是舍不得那些美好的人。春风吹的轻柔,拂去钟璃宴滑落的那滴泪水,带着他去往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