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鬼魅伎俩
与子煌分道扬镳，踏入右侧那条幽暗竹径的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立感便如冰冷的潮水般将我淹没。四周死寂，唯有我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以及踩在厚厚腐叶上发出的“沙沙”声，在这密闭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显得格外刺耳。
我虽常年与魑魅魍魉打交道，亲手抓捕超度的厉鬼也不在少数，但那时我身负阳眼，灵力充沛，拥有绝对的力量优势。可如今，经脉被封，灵力如同被彻底抽干，空荡荡的丹田带来的是深入骨髓的虚弱感。现在的我，与一个感知敏锐些的普通人并无太大区别，极易被鬼魅的幻术所乘，迷失在这片诡异的邪竹林中。更让我心头沉重的是，川口隼人此刻必然如同暗处的毒蛇，窥伺着我们。他与我们同时入阵，却未必受阵法影响，若趁我们分开、力量尽失时发动袭击……后果不堪设想。
我强迫自己收敛心神，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道路上。手中的薙刀握得更紧了，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粗糙的刀柄纹路甚至硌得掌心生疼。这疼痛感反而让我保持着一丝清醒。
越往深处走，竹林愈发密集墨黑。两侧的竹子仿佛活了过来，扭曲着向内挤压，遮天蔽日，使得本就昏暗的光线几乎完全消失。只有偶尔几缕惨淡的微光，侥幸穿过层层叠叠的竹叶，在布满苔藓和腐叶的地面上投下零星斑驳的光斑，如同幽冥引路的鬼火。
我保持着高度警惕，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然而，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的景象却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幽暗的竹径，依旧是压抑的墨绿，仿佛永无止境。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鬼打墙……”
我停下脚步，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腐朽气息的空气，拔出腰间的银色军刀，在旁边一株尤为粗壮的墨竹上，用力刻下了一个清晰的“十”字标记。刀锋划过坚硬的竹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做完标记，我再次迈步前行，心中默数着步伐，更加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细节。然而，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那棵带着“十”字标记的粗竹，如同鬼魅般再次突兀地出现在我的视野前方！
我的心猛地一沉。这鬼打墙远比我想象的要高明和顽固！我就像一只落入无形蛛网的飞虫，在这片竹林中徒劳地绕着一个巨大的圆圈，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焦虑如同藤蔓，开始悄然缠绕我的心脏。
就在这时，腕间的鹤嘴银手链，那抹诡异的紫色辉光似乎变得浓郁了一些，如同呼吸般微微闪烁。
“必须先破了这鬼打墙！”我心中暗道。常见的低级鬼打墙，往往只需以阳火（哪怕是打火机的微弱火苗）在身边虚划一圈，借助那一点阳气便能扰乱阴气布局，寻得生路。可如今，我身无长物，连最基本的火源都没有。更何况，布下这障眼法的，究竟是这竹林自然滋生的鬼魅，还是川口隼人操控的邪术？若是后者，破解之法必然更加凶险。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我苦思破局之法时，怀中那张属于子煌的“重九”符纸，突然传来了异动！我急忙掏出，只见上面以子煌精血书写的符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模糊，仿佛被无形的橡皮擦去！
子煌遇到麻烦了！他那边的情况恐怕比我这鬼打墙更加凶险！
不敢有丝毫迟疑，我立刻将食指伸入口中，狠心咬破，挤出一滴殷红的血珠，小心翼翼地滴落在符纸之上。
“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符纸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力，骤然泛出一层微弱的金色光晕，那原本黯淡下去的符文重新变得清晰、饱满，甚至隐隐透出一股暖意。
我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却揪得更紧了。这符纸与我们的生命气息相连，它刚才的异动，说明子煌定然遭遇了极大的危机，甚至可能动用了极阴精血才勉强稳住。我必须尽快找到阵眼！
或许是精血中蕴含的阳气刺激，或许是符纸波动的能量扰动，就在我滴血之后不久，腕间的鹤嘴银手链猛然爆发出一次极其耀眼的紫色光芒，虽只持续了白驹过隙的一瞬便迅速黯淡下去，回归那如同呼吸般的明灭状态，但就在紫光爆发的刹那——
一阵阴冷刺骨的寒风毫无征兆地迎面吹来，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我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待风势稍缓，惊愕地发现，前方那棵做了标记的竹子，连同周围那令人绝望的重复景象，竟然消失了！前方的竹子虽然依旧墨黑，但排列变得稀疏了不少，视野也开阔了许多，虽然依旧昏暗，但已不再是那令人窒息的闭环！
“鬼打墙……破了？”我心中又惊又喜，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手腕那看似古朴的银链上，“难道……高橋零音真的没有骗我？这‘净婴’手链，竟真能在关键时刻吸收邪气，助我破障？”
然而，这份惊喜转瞬即逝。危机并未解除，子煌还身处险境，川口隼人依旧潜伏在暗处。我压下翻腾的思绪，重新提振精神，握紧薙刀，更加警惕地向前探索。
没走多远，突然，一个无比熟悉、带着急促喘息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阿轩！等等我！我找到阵眼了！”
是子煌的声音！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一股强烈的、想要回头应答的冲动瞬间涌上喉头。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子煌分开时那无比严肃、甚至带着诀别意味的叮嘱，如同警钟般在脑海中轰然炸响：
“如果听到有人叫你名字……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要回头！”
我死死咬住牙关，将已到嘴边的回应硬生生咽了回去。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脚步，近乎小跑起来，对身后的呼唤充耳不闻。
“喂！陆铭轩！别跑了！快回来！你前面是死路，再往前就冲进另一个更厉害的邪阵里了！快回来！”身后的“子煌”声音变得更加焦急，甚至带上了几分气急败坏。
我依旧充耳不闻，埋头前冲，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又聋又哑的人，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正前方。
突然！一只冰冷而沉重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按在了我的左肩上！这股力量极大，瞬间遏制了我前冲的势头，让我不得不放缓脚步，改为行走。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只手五指分明，紧紧地扣在我的肩胛骨上，传来的触感冰冷而僵硬，完全不似活人。
“不是，你跑啥啊？我叫你别回头你真就不回头啊？老鼠的胆都他妈比你的大！”身后的“子煌”抱怨道，声音依旧熟悉，但那语气中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和冰冷，搭在我肩上的手也没有丝毫松开的迹象。
信任哪个？是此刻身后这个语气熟悉的“同伴”，还是分开前那个以生命起誓、郑重告诫我的挚友？
答案不言而喻。我选择无条件相信分开前的子煌。
于是，我如同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对肩上的手掌和耳边的喋喋不休置之不理，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一步一步，机械地向前挪动。身后的“子煌”见状，开始不断地咒骂、嘲讽、甚至用各种我知道的秘密试图引我开口，但我始终紧守心神，不为所动。
不知在这种诡异的僵持中行进了多久，前方原本昏暗的视野突然变得开阔明亮起来！仿佛穿透了一层无形的薄膜，来到了一片相对空旷的林间空地。
也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身影正从空地的另一端，步履迅疾地朝我这边奔来！那人同样身着黑色战斗紧身衣，手持薙刀，身形、样貌……
又是子煌！
我猛地停下脚步，瞳孔骤缩。前方的子煌也看到了我，以及我身后那个搭着我肩膀的“子煌”。他的脸上瞬间布满怒容，眼神锐利如刀，直刺我身后。
“你个阴险的鬼蜮！假扮我的身份就算了，还想迫害我兄弟？找死！”
他怒吼一声，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如电，一个箭步疾冲而来！手中薙刀划破空气，并非攻向我，而是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自我的右脸颊侧惊险掠过，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刺我身后的那个“子煌！”
“铛——！”
刺耳无比的金铁交鸣之声猛地炸响！身后的“子煌”反应也是极快，几乎在同时拔出了薙刀，精准地架住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两个“子煌”瞬间战作一团！
“你个冒牌货到底想干嘛！”（前方子煌）
“哼，恶人先告状？假装我的样子，还想吸取阿轩的阳气？你找死！”（后方子煌）
“呵，小小鬼物这么嚣张，我今天非要给你上一课！”（前方子煌）
薙刀碰撞的火星四溅，怒骂声、刀刃破风声交织在一起。我被迫退到一旁，紧张地注视着这场真假莫辨的战斗，大脑飞速运转。
他们的招式、力量、甚至战斗习惯都极其相似，一时间难分高下。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他们的腰间——两人竟然都挂着那张写有“重九”的符纸！连这个细节都完美复制了？
就在战况焦灼之际，异变再生！与我一同前来、刚刚推开我的那个“子煌”（暂称为子煌A），在格挡开对方（子煌B）一记重劈后，薙刀刀尖竟毫无征兆地猛然转向，带着一丝狠厉的寒光，直刺我的胸口！
我心头巨震，几乎是凭借本能向侧后方急闪！锋利的刀尖擦着我的战斗紧身衣掠过，带起一串细小的火花！
“阿轩，小心！”另一个子煌（子煌B）惊怒交加的大吼传来！他毫不犹豫地舍弃防御，合身扑上，一把将我用力推开！同时左手反握薙刀，横在胸前，“锵”地一声硬生生挡住了子煌A紧随其后的追击！
子煌B借着格挡的力道，右手快如闪电般从腿侧拔出那柄墨黑色战术匕首，身形一矮，匕首如同毒蛇出洞，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子煌A的膝盖窝！
“啊——！”子煌A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形一个踉跄。
子煌B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薙刀由下至上猛地一撩！刀光闪过，子煌A的身影如同被戳破的气泡，剧烈扭曲了一下，随即“嘭”地一声，化作一团浓稠的黑雾，迅速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股若有若无的焦臭气味。
战斗戛然而止。
子煌B剧烈地喘息着，收刀而立，缓缓走向我，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后怕，叹息道：“好险……幸好我及时赶到，否则你就危险了。”他指了指我的左肩，“你看，鬼掌印都跟墨水一样黑了。”
我依言扭头，看向自己的左肩。果然，一个漆黑如墨、五指分明的手掌印，正清晰地印在战斗紧身衣上，甚至还在散发着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
“你找到阵眼了？”我强压下心中的波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找到了，不过我一个人破不了，得加上你才能破阵。”他走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右肩，动作显得有些有气无力，脸上挤出一个略显苍白的笑容，“幸好你小子听话，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不然我往这张符上滴几十升精血都救不回来。”
“毕竟现在没有灵力……”我顺着他的话叹了口气，刚想继续倾诉失去力量的不安与这一路走来的惊惧，目光却在不经意间，再次扫过了手腕上的鹤嘴银手链。
就在这一刹那，手链上那抹紫色的辉光，毫无征兆地再次剧烈闪烁起来！光芒之强，远超之前破除鬼打墙之时，而且频率极快，仿佛在发出最急促的警告！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这“净婴”手链能吸收邪气，示警危险。刚才鬼打墙破除时它曾发亮，那是感应到了阵法邪气。而此刻，它再次发出如此强烈的光芒，目标直指眼前这个刚刚“救”了我、看起来虚弱无比的“子煌”！
一个可怕的推论瞬间形成：如果他真的是子煌，是极阴之体，此刻又显得如此“虚弱”，手链为何会对他产生如此强烈的反应？除非……他本身的“虚弱”，正是因为手链在吸收他身上的……邪气？！他根本就不是子煌，而是另一个更擅长伪装、更强大的邪物！
几乎是本能快于思考，我猛地向后一跃，瞬间与眼前的“子煌”拉开距离！同时“锵”地一声，薙刀再次出鞘，雪亮的刀尖带着决绝的寒意，直指对方胸膛！
我死死地盯着他那张熟悉却此刻显得无比陌生的脸，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冰冷的质问：
“你、不、是、子、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