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蚀灵魂,或一场无声的雪
莫斯科的黄昏来得总是很早,尤其在这深冬。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城市的天际线,将最后一丝天光也吝啬地收回。俄罗斯推开那扇沉重、漆皮剥落的铁门时,一股混合着铁锈、陈旧书籍和若有若无消毒水气味的冰冷空气扑面而来。
这里是城市边缘一栋被遗忘的旧楼,曾经喧嚣,如今只剩寂静。祂知道苏维埃在这里。
祂沿着昏暗的楼梯向上走,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像是敲打在过往的骸骨上。在一扇虚掩的门前,祂停住了。透过门缝,祂看见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苏维埃坐在窗边一把破旧的靠背椅上,背对着门。祂身上那件曾经象征着一个时代的军大衣,如今颜色褪败,袖口磨出了毛边,金色的纽扣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覆着一层暗淡的灰。祂仅仅是坐在那里,就像一尊被时间遗忘的雕塑,与房间里凝固的尘埃融为一体。
俄罗斯轻轻推开门。苏维埃没有回头,似乎沉浸在看窗外飘起的细雪。
“你来了。”苏维埃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失去了往日的铿锵与不容置疑。
俄罗斯“嗯”了一声,走到祂身侧。窗玻璃上蒙着厚厚的灰,外面的世界模糊而扭曲。祂看到苏维埃的侧脸,那张曾经刻印着钢铁意志和无限野心的面孔,如今只剩下深刻的皱纹和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祂的眼睛,曾经燃烧着能点燃半个世界的火焰,此刻也像两颗冷却的煤,只剩下灰烬般的余温。
“下雪了。”苏维埃说,目光依旧没有焦点,“和以前一样。”
俄罗斯沉默着。祂想起了很多年前,在红场上,漫天飞舞的雪花中,苏维埃向祂伸出手,那只手坚定、有力,仿佛能握住命运的咽喉。那时的苏维埃,是巨人,是灯塔,是祂必须仰望和追随的存在。祂给予祂秩序,也给予祂枷锁;给予祂荣耀,也给予祂无法愈合的伤痕。
“你看这雪,”苏维埃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向窗外,那只手瘦削,指节突出,微微颤抖着,“它能覆盖一切,无论是辉煌,还是……废墟。最终,什么都一样,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祂的话语里带着一种俄罗斯从未听过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解脱般的怅然。
“你恨我吗?”苏维埃突然问,祂终于转过头,那双灰色的眼眸对上了俄罗斯冰蓝色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质问,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的探寻。
恨吗?俄罗斯在心里问自己。恨祂的严苛,恨祂曾经的忽视,恨那些在理想名义下带来的伤痛,恨那个最终崩塌、留下巨大空洞和无数烂摊子的联盟?是的,或许有过。但在看到眼前这个连灵魂都在生锈的人时,那些激烈的情绪,似乎也被这屋内的寒冷冻僵了,只剩下绵长而钝痛的悲哀。
“不,”俄罗斯最终回答,声音清晰,“我不恨你。”
苏维埃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一个未能成型的微笑,又像是一丝自嘲。“是吗……那很好。”
祂重新转向窗户,呼吸变得轻浅而漫长。房间里的光线越来越暗,阴影从角落蔓延开来,渐渐吞噬了桌椅,吞噬了地面,也快要吞噬窗边那个孤独的身影。
“俄罗斯,”苏维埃的声音越来越轻,像飘落的雪花,触地即融,“往前走……别回头。”
这是祂说的最后一句话。
俄罗斯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再说话。祂看着苏维埃的头微微垂下,靠在椅背上,那最后一丝微弱的生命气息,如同风中残烛,悄然熄灭在莫斯科寂静的雪夜中。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无声无息,覆盖了街道、屋顶,覆盖了这座城市的现在,也试图覆盖它所有的过去。
俄罗斯最终走上前,拾起从苏维埃膝滑落到地上的、那条破旧但曾经鲜红的围巾。围巾已经磨损得厉害,颜色不再鲜艳。祂没有将它盖在苏维埃身上,只是紧紧攥在手里,那粗糙的触感提醒着祂一些永远无法磨灭的东西。
祂离开了那间屋子,没有回头。身后的门缓缓关上,隔绝了那个时代最后的一点余温。
风雪灌满了街道,俄罗斯独自走入其中,身影挺拔而孤寂。祂继承了广袤的土地、沉重的历史和一份无比复杂的情感遗产。那个曾塑造祂、定义祂、又几乎摧毁祂的人,终于彻底成为了历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