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玉兰花开
欧阳梁指尖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回神,烟灰簌簌落在青瓦上,像极了那些年散落在记忆里的碎渣。
他总记得第一次见慕容羽的模样。那年他六岁,浑身是伤,头发被扯得乱糟糟,脸上还沾着泥土和泪痕,是慕容离和慕容影把他从欧阳家主母的魔爪下捞出来的。那时他刚撕了主母的衣服,生母却跪在地上,卑微地求着 “任凭处置”,周遭是围观者指指点点的 “野种” 骂声,他攥紧拳头,心里只剩同归于尽的决绝。
直到慕容离蹲下身,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手帕,声音温和
慕容离:跟我们走,以后不用再受这委屈。
他被带到慕容家,推开那扇雕花木门时,就看见庭院里的海棠树下,站着个穿白裙子的小姑娘。她才八岁,梳着双丫髻,裙摆上绣着细碎的梨花,像个从画里走出来的小仙子。那是慕容羽,慕容家的嫡次女,比他大两岁,却有着他从未见过的干净眼神。
慕容羽:阿梁,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啦!
她跑到他面前,仰着小脸笑,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手里还拿着块桂花糕
慕容羽:我娘做的,可甜了,给你吃。
欧阳梁愣在原地,忘了接。他是欧阳家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是被生父嫌弃、生母怨恨的 “野种”—— 明明是男人管不住下半身,和他母亲纠缠不清,最后所有的错却都算在他们母子头上。生父顶着 “风流才子” 的名号潇洒度日,母亲却总骂他
“要不是你投生到我肚子里,我怎么会被人指指点点?”
久而久之,他对 “父母” 二字早已心死。可眼前的小姑娘,却毫无芥蒂地叫他 “阿梁”,把最甜的糕点分给她,把他当成平等的朋友。
慕容家给了他暗卫的身份,让他兼职慕容羽的玩伴,实则是想让他从小守护她。慕容离和慕容影看得明白,他骨子里的狠劲和过人的法力,是最好的护卫人选,从小培养的情谊,远比临时雇佣的暗卫可靠。
而欧阳梁,心甘情愿地成了慕容羽的 “狗”。她指东,他绝不往西;她要星星,他绝不会去摘月亮。她八岁那年怕黑,他就守在她房门外,一站就是整夜;她九岁想学骑射,他就提前把场地里的碎石清理干净,自己先摔得满身是伤,只为摸清最安全的路线;她十岁被别的世家子弟欺负,他二话不说就冲上去,哪怕被打得鼻青脸肿,也要护着她周全。
慕容羽总喜欢穿白色的裙子,跑起来时裙摆飞扬,像只自由的蝴蝶。她会拉着他的手,在慕容家的花园里疯跑,会趴在他耳边说悄悄话,会把自己的小秘密都告诉他。而他,总是安静地听着,看着她笑,心里就觉得,那些过往的苦难,好像都变得不值一提。
真正让他彻底斩断过往的,是慕容羽十四岁那年。她得知了他在欧阳家受的委屈,二话不说就拎着他的手腕,带着他打上了欧阳家的门。那天她依旧穿着白裙子,却像个带着锋芒的小战神,指着欧阳大人的鼻子怒斥
慕容羽:凭什么欺负阿梁?你们欠他的,都得还回来!
欧阳梁踩着欧阳大人的命根子,看着那个男人痛苦扭曲的脸,心里积压多年的恨意终于爆发。他想起生母的卑微,想起自己遭受的所有非议,想起那些 “野种” 的骂声,字字句句都像刀子扎在心上。
欧阳梁:如果不是你管不住下半身,如果不是你把所有错都推给我娘,如果不是你不愿意负责,我怎么会这么惨?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滔天的恨意
欧阳梁:两个女人扯皮,你就在后面美美隐身,是不是想得太美了?
那天之后,他再也没回过欧阳家,也再也没见过那个所谓的 “生父” 和 “生母”。
月光下,欧阳梁又点燃一支烟,烟雾模糊了他的眉眼。
那年的风好像都带着桂花的甜香,欧阳梁十六岁,身形已渐渐挺拔,眉宇间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冷冽,却唯独在面对慕容羽时,眼底会盛满温柔。慕容羽十八岁,一袭月白长裙,长发松松挽起,簪着一支白玉簪,褪去了孩童的稚气,出落得亭亭玉立,温婉中带着几分世家贵女的傲气。
两人的情谊早已超越了普通的主仆与玩伴,慕容离和慕容影看在眼里,也渐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本就看中欧阳梁的实力与对慕容羽的死心塌地,私下里甚至已经默认了两人的发展 —— 若是慕容羽真要嫁给欧阳梁,他们也会全力支持,大不了动用慕容家的势力,压下那些关于欧阳梁身世的非议。
欧阳梁也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下去。他会一直守在慕容羽身边,等她再长大些,就求娶她,哪怕要付出千倍百倍的努力,也要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让她成为最幸福的人。他依旧会跟在她身后,听她喊自己 “阿梁”,做她最坚实的后盾,就像从小到大那样。
可顾以淮的出现,像一道惊雷,打破了这份平静与温存。
两人的初遇,源于一场生日宴。那年顾以淮二十一岁,作为魔界太子,他受邀参加仙界的一场贵族宴会,实则是各方势力暗中结交的场合。慕容羽带着欧阳梁一同前往,宴会上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欧阳梁始终寸步不离地跟在慕容羽身后,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像一头忠诚的兽。
不知是服务生脚步踉跄,还是欧阳梁避让时不小心,一盘色彩斑斓的鸡尾酒突然被打翻,冰凉的液体瞬间浸透了欧阳梁的黑色劲装,酒水顺着衣摆滴落,狼狈不堪。
慕容羽:阿梁,走,我带你去换件衣服。
慕容羽皱了皱眉,没有丝毫嫌弃,拉着欧阳梁就往宴会主办方准备的休息室走去。休息室在二楼走廊尽头,慕容羽让欧阳梁进去换衣服,自己则守在门外等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刺绣。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走廊另一侧走来,脚步轻快,像是在躲避什么。慕容羽抬眼望去,撞进一双深邃温和的眼眸里。男人身着玄色锦袍,腰间系着玉带,面容俊朗,气质沉稳,正是顾以淮。
他显然是在躲避宴会上的应酬,没想到会在走廊尽头遇到一个姑娘。顾以淮愣了一下,随即礼貌地颔首示意,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靠在墙边,安静地等着。
慕容羽也没有主动搭话,两人就这么隔着几步距离,一个等着门内的人,一个躲着门外的喧嚣。沉默了片刻,顾以淮先开了口,声音温和
顾以淮:姑娘也是来参加宴会的?
慕容羽:嗯。
慕容羽点头,语气平淡。
顾以淮:看姑娘的衣着,想必是慕容家的小姐?
顾以淮笑了笑
顾以淮:久闻慕容家嫡女风采,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慕容羽抬眼看向他,眼底多了几分好奇
慕容羽:阁下是?
顾以淮:顾以淮。
他坦然报上姓名,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
魔界太子顾以淮的名号,慕容羽自然听过。她没想到眼前这个温和有礼的男人,就是传闻中杀伐果断的魔界太子。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从宴会的繁琐,聊到各地的风土人情,意外地投机。顾以淮见识广博,谈吐风趣,慕容羽也并非寻常闺阁女子,见解独到,两人越聊越投入,竟忘了时间。
直到欧阳梁换好衣服从休息室里出来,看到走廊上相谈甚欢的两人,眼底的光芒瞬间黯淡了几分。他默默走上前,站在慕容羽身边,低声喊了句
欧阳梁:慕容。
慕容羽这才回过神,介绍道
慕容羽:阿梁,这是魔界太子顾以淮。顾太子,这是我的…… 朋友,欧阳梁。
顾以淮看向欧阳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随即礼貌地点头
顾以淮:欧阳公子。
欧阳梁没有回应,只是紧紧盯着慕容羽,指尖微微攥紧。他能感觉到,顾以淮看慕容羽的眼神里,有不一样的东西。
那之后,命运像是开了个玩笑,慕容羽和顾以淮总能 “恰巧” 碰面。或许是在街角的茶馆,或许是在郊外的别院,或许是在某次贵族的聚会上。每一次碰面,两人都会聊上许久,话题越来越深入,从家国大事,到儿女情长,彼此的好感也在一次次相处中悄然滋生。
慕容羽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初识不久的男人动心。她一直以为,自己的一生会在仙界这么平淡的过下去,可顾以淮的出现,让她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 嫁给顾以淮,不是不可以,不是不合适,不是不可能,只是看顾以淮日后会不会变心。
当魔界提出和亲,需要一位仙界世家贵女嫁给顾以淮为侧妃时,慕容羽毫不犹豫地主动请命。
慕容家上下都惊呆了。他们本以为慕容羽会选择欧阳梁,毕竟两人青梅竹马,情谊深厚,就算不选欧阳梁,慕容羽想一个人闯荡天下,慕容家也不会拦着。
而且慕容家有的是能力让这道和亲圣旨作废。可慕容羽态度坚决,说自己是心甘情愿嫁给顾以淮的。
慕容离和慕容影气得不行,只觉得养了这么多年的白菜,好端端地就被一头 “猪” 拱了。可他们太了解慕容羽的性子,也知道她实力的明细。她向来主意正,一旦决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今日敢主动请命去魔界成亲,明日若是受了委屈,也定然能全身而退,慕容家永远是她最坚实的后盾。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同意。
婚礼办得盛大而隆重。所有人都以为,一个仙界来的女子,最多只能封个侧妃,可顾以淮力排众议,顶着魔界朝臣的压力,硬是给了慕容羽太子妃的尊荣,让她成为了魔界最尊贵的女人。婚后,他更是对她百般呵护,宠的入骨,从未纳妾,也从未让她受过半分委屈。
欧阳梁站在婚礼的角落,看着穿着大红嫁衣、笑靥如花的慕容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他看着她和顾以淮并肩而立,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忽然就懂了 —— 他没有任何理由让慕容羽离开顾以淮。
顾以淮能给她名正言顺的身份,能给她至高无上的荣耀,能给她灵魂契合的爱情,能让她绽放出更耀眼的光芒。而他呢?他只是一个身世不堪的私生子,一个靠着慕容家才有立足之地的暗卫。他能给她的,只有默默的守护,可这些,在顾以淮给的幸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守在她身边,看着她幸福。就像从小到大那样,做她的 “阿梁”,做她的暗卫,做她永远可以依靠的退路。
只是那句 “我没有家了,慕容,你可要负责”,他再也不敢轻易说出口。因为他知道,她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家,有了需要她负责的人,而他,只能是她生命里最忠诚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