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灯映浅训

国丧期满,新皇登基。萧衡玄色衮服,立于丹陛之上,接受群臣朝拜。

礼毕,他温和开口:“众卿平身。朕念及诸位中有年长者,或身体偶有不适者,长久站立恐力有不逮。自明日起,朕命人在殿侧增设座位,日后诸卿皆可落座,只是需要朕准许。若无其他要事,便退朝吧。”

月余后的深夜,丞相柳世安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他本想告假,又觉不妥,决定小憩片刻再上朝,不料竟沉沉睡去,再睁眼时,天已大亮。

他匆忙赶至太极殿,朝拜已毕。几位官员立刻出列弹劾。

萧衡抬手制止,看向柳世安:“柳爱卿,今日为何迟至?”

柳世安跪倒:“臣昨夜噩梦,彻夜未眠,清晨小憩误了时辰,甘愿领罪。”

萧衡见他面色不佳,温声道:“既然没有休息好,朕准你假,回府休息。今晚戌时,御书房见。”

夜色深沉,柳世安按时而至,内侍早已屏退。

萧衡的声音从案后传来,“既然身体无碍,那我们现在,便来说说今日早朝之事。朕问你,究竟是什么噩梦,能让你一夜难眠,以至于影响到次日朝会,若是难解之事,不妨直言,朕或可为你指点一二。”

柳世安低声回道:“劳陛下挂心,臣……并无大碍。只是寻常噩梦惊了心神,并无他事。”

萧衡静静地看着他,萧衡才缓缓开口,“柳世安,朕命你如实回答。”

静默片刻,柳世安终于开口,声音哽咽:“臣梦见……养母跳河自尽时的情形……”

萧衡沉吟片刻,“先皇在世时,曾多次告诫朕为君者不可溺于逝者哀思,当以社稷为重。朕当年亦尝失至亲,深知此中煎熬。然悲痛虽难免,需及时敛心,莫任其蔓延误了国事。你乃朝廷重臣,也当以天下为先——逝者已矣,可怀不可溺,以致耽搁正事。你,明白吗?”

柳世安敛去所有情绪,“陛下教诲的是,臣明白了。”

“既明白,朕便要罚你。”萧衡语气严肃,“第一,你不信任朕会准你病假;第二,朝仪失态是为不敬;第三,既来朝会却精神恍惚,是为糊弄。这三条,你认不认?”

“臣认。”

“好,既认罚,便打五下手心。”

萧衡取来戒尺,柳世安伸出右手,侧过脸去。第一下落下的瞬间,柳世安的手猛地缩回,又急忙伸了出来,两人都愣住了。

看着柳世安那下意识缩手的反应,立刻将戒尺放到一旁,“世安,是很疼吗?朕也是第一次以此法责罚于人,可是朕失手了?”

柳世安连忙摇头,“并非陛下的问题,是臣……是臣自己反应过度了,请继续吧。”

萧衡看着他微蹙的眉头,主动拉过柳世安的手,用自己的手掌轻轻包住揉按起来。“先不了,朕给你揉揉,会舒服些。”

柳世安低声解释道,“陛下,臣……臣虽非养尊处优,自幼也吃过些苦头,但这挨戒尺,确是头一遭。方才心里难免有些怯意,而且这戒尺初次接触皮肉,感觉尤为刺痛……其实并没有表现得那般难以忍受,让陛下见笑了。”

萧衡闻言,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手心,递到柳世安面前,“朕和你不一样。父皇自幼严厉,动辄责以手板,若朕缩手,便要重新计数;若朕哭求,也绝不宽容。每次责罚过后,手心通常是一片青紫。但是每次罚完,他都会亲自为朕冰敷、上药。所以,即便当时伤势看着骇人,倒也未曾留下什么痕迹。只是……朕这心里,似乎总有一处觉得空落落的。世安,朕想和你做个约定,今日之后,若你再有错处,无论大小,皆以此戒尺责你五下,小惩大诫,你可愿意?”

柳世安静静地听着,伸出指尖轻轻抚过萧衡摊开的掌心,萧衡微微颔首回应。

“臣,谢陛下信任。”柳世安声音沉稳,“臣必当尽力不犯错,但若真有错处,心甘情愿领罚。陛下,日后若是罚完……能否都像今日这般,为臣揉一揉?虽知于礼不合,但臣……还是想求得陛下些许关怀。”

萧衡点头,“好,朕答应你。罚归罚,关怀亦不可少。朕既罚了你,自然也要关心你。世安,方才已罚了一下。既已约定,你我便共同遵守。今日也借此机会,一同寻个合适的力度。若你觉得无法承受,朕可再放轻些,只是不能全无力道,否则便失了警醒之意。你方才说心中怯怯,那么现在,你能信任朕,将手放心交给朕吗?”

柳世安抬眼,对上萧衡温和而郑重的目光,他坦然伸出手,“臣可以,陛下请。”

萧衡再次执起戒尺,落下时比先前又收敛了几分力道,“这样呢?”

柳世安的手微微瑟缩了一下,但这次克制住了没有收回,“陛下,仍有些难忍。”

萧衡将戒尺递向柳世安:“既如此,你来告诉朕,你认为可以承受的力度是怎样的,在朕手心上试一下。无妨,朕准许的。”

柳世安这才双手接过戒尺,迟疑片刻,在萧衡伸出的掌心上极轻极快地落了一下。力道确实并非全无,但只带来一瞬轻微的刺疼,旋即消散。他立刻放下戒尺,下意识地拉过萧衡的手,轻轻揉着,“陛下,恕臣无礼,让你疼了。”

萧衡任由他揉着,“无碍。这些年,朕早已习惯了,这点感觉不算什么。朕现在明白你的承受之界了。”他重新拿回戒尺,按照柳世安示范的那种力度,沉稳而均匀地打完。

戒尺落下时,柳世安手心泛着淡淡的热痛,但他始终稳稳地伸着手。

待最后一下打完,萧衡立刻放下戒尺,再次拉过他的手揉着,“记住这次教训,日后既要恪守臣分,也得懂爱惜自身。”

“是,臣谨记。臣告退。”

柳世安深深一揖,退出御书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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