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篇:怀疑的种子(中)
江穆年抬手,语气冷得像是背上的血被风吹干:“直接说丁慕一的吧。”
欧阳知鸢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起身去开门——原来锁舌早被谁拨开,门虚掩着一条缝。她回头,声音压得极低:“那条新闻你不会真信了吧?”
说完推门就走,风衣下摆扫过江穆年的膝盖,带起一阵冷风。
屋内只剩少年一人。他垂眸看着掌心被白布渗出的红斑,直到走廊传来谢宇娟的脚步声:“宛语嫣来接你回家了。”
江穆年“嗯”了一声,回房换了件干净的高领卫衣,与长辈点头告别。雪后初晴,老宅门前的石狮子湿漉漉的,宛语嫣就站在出租车旁,米色围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迎上来,笑得熟稔:“上车吧,外面冷。”
江穆年却先一步钻进后座,反手抓住她手腕把人拽进来。车门“砰”地合上,隔绝了寒风。
出租车驶出林荫道,宛语嫣揉着被捏红的手腕,小声抱怨:“很疼诶,下手那么重。”
江穆年侧头看向窗外飞逝的雪景,声音听不出情绪:“你认识欧阳知鸢吗?”
宛语嫣睫毛颤了下,随即扬起笑:“她和你说什么?”
江穆年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黑眸沉静:“和你有关系?”
宛语嫣收起笑意,忽然凑近,近到呼吸可闻。她声音低而认真,带着一点点急促的鼻音:“别信她。”
路开始变得颠簸,最后在一个牌子前停下。两人下车后,看着与记忆里大差不差的村庄,还是不敢相信——
村口那块黑白配色的村牌,上面刷着艳红的“云水村”三个大字,刺眼得像劣质海报。宛语嫣无语:“这他妈谁设计的?”江穆年淡淡补刀:“把钱花在刀柄上。”
他们踩着黄土小路进村,风一吹,尘沙飞扬。村子安静得出奇,只有几个小孩在空地上玩无人机,螺旋桨嗡嗡作响。
尽头有座灰瓦房,门楣上的“福”字破烂不堪。两人推门进去,家具全蒙着灰,却摆得整齐,像主人只是短暂离开。
还没往里走,门外传来中年妇女的声音:“这房子里没人,你们有事吗?”
宛语嫣拉着江穆年转身。门口站着两位妇女,一个藏青围裙,一个碎花袖套,手里都挎着盖蓝布的菜篮。她们打量着两人,眼里露出熟悉又迟疑的光。
江穆年先开口:“我们就看看,周姨。”
宛语嫣接声,语气轻却笃定:“我们应该没认错吧?兰姨。”
两位妇女愣了半秒,随即把篮筐放到脚边,快步上前,掌心在围裙上蹭了蹭,同时拍上两人的肩——
“念念回来了?”
“宛宛,你看你瘦的。”
宛语嫣从中间抱住两人,声音闷进她们肩头:“家里变化好大。”
傍晚,兰姨家灶膛里柴火噼啪,满屋都是葱爆猪油的香气。
江穆年和宛语嫣被一群半生不熟的乡亲围着认人——
“这是阿贵,小时候你追着他打!”
“这是小凤,你们还一起偷过李爷爷的石榴!”
两人机械地点头、微笑、寒暄,直到月亮爬上屋脊,饭碗才终于见底。
兰姨用围裙擦手,挽留道:“大晚上的,你们就在家住着嘛。”
江穆年把背包往肩上一甩:“我们还有事。”
宛语嫣冲她摆摆手:“下次见。”
他们溜出村子,沿着干涸的灌溉渠钻进小树林,又越过一片收割后的玉米地,最后停在悬崖边。
夜风卷着草屑,脚下是黑黢黢的河谷。
宛语嫣抱膝坐下,用肩膀撞了撞他:“你好安静。”
江穆年:“嗯。”
她干脆把身子转过来,正对少年:“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江穆年望着远处零星的村灯,声音散在风里:“我找到哥的照片了。”
宛语嫣眼睛一亮,扑过去:“我看看!”
江穆年抬手挡住她脑袋:“等我冲洗完再给你。”
回程的路被月光刷成银色。
村庄还剩几盏昏黄的窗灯,像浮在夜色里的纸灯笼。
两人拐进窄巷,忽然“嗖”地窜出两个小孩,一男一女,约莫五六岁,躲到他们背后,小手死死攥住江穆年的外套下摆。
巷口,周姨举着手机追出来。
“哎呀,你俩咋还逛?快回家!”
她一手一个,把江穆年和宛语嫣也圈进灯光里,不容分说地往屋里带。
于是——
江穆年被摁进小孩房:一张长二米左右床,墙上贴着掉色的奥特曼,夜里还得给两个孩子被子。
宛语嫣则被周姨拖去东屋,同睡一张老式雕花床,床头摆着绣花枕头,窗外是玉米秆被风吹得“沙沙”响。
灯是橘黄色的,吊在屋顶中央,像一颗熟透的柿子。周姨一拉绳,光就淌下来,把宛语嫣的影子投在绣花枕头上,瘦瘦长长的一团。
“那俩小崽子简直跟你们小时候一模一样,”周姨笑着坐到床沿,手掌在棉被上拍,“一天天有使不完的劲儿,上房揭瓦的。”
宛语嫣把身子往上挪,靠在床头:“可让他看着……真放心吗?”
“放心,放心!”周姨摆手,袖口带着淡淡的肥皂香,“念念我从小看大的,他几岁换牙、几岁会爬树,我都记得。”
话到这里,她忽然压低嗓门,像怕窗外有风偷听:“对了,宛宛,他是不是心情不好?白天我瞧他,一句话都不吭。”
宛语嫣指尖绕着被角,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轻轻笑:“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哪有啊!”周姨急得拍了自己大腿一巴掌,“念念小时候多活泼,满院子跑,笑得跟小喇叭似的,哪像现在——闷葫芦一个!”
宛语嫣垂下眼,声音轻得像灯影里晃的尘埃:“您也知道他大了,性格……总会变的,不是?”
周姨翻了个身,声音闷在枕头里:“你们俩今天回来,是因为慕一吧?”
宛语嫣“嗯”了一声,嗓子发干:“拿他的照片。那年走得太急,没来得及。”
灯灭后,屋里只剩老座钟“咔哒、咔哒”地量时间。
等到周姨呼吸沉了,宛语嫣才蹑手蹑脚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像猫一样无声地溜到对面厢房。
门没锁,一推就开。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正好落在那张小双人床上——
江穆年平躺着,左臂被小男孩当抱枕,右臂被小女孩枕着,三个人挤一条被子,呼吸同步,胸口起伏轻浅。
宛语嫣蹲到床侧,想拨开垂在江穆年额前的碎发。
发梢一滑,扫过他睫毛。
少年在梦里皱了皱眉,低声呢喃,声音黏糊却清晰:“萧剑秋……”
那三个字像针,扎进宛语嫣指尖。
她猛地收手,把散落的头发挽到耳后,悄无声息地退出去,阖上门。
门缝合拢的最后一瞬,她眼底的光冷下来——
“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两次。”
“江天逸骗了我,我倒要看看,你对萧剑秋有多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