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篇:怀疑的种子(上)
雪后初晴,老宅的青砖缝里还嵌着碎冰。
江穆年踩着最后一块台阶,把呼吸压得很轻——背上的伤在冷风里像一层被盐撒过的裂帛,每走一步都提醒他:别弯腰。
江老爷坐在正堂的红木太师椅里,手边一盏普洱,热气袅袅。
他本笑得眼尾开花,余光扫到江穆年,嘴角便像被线猛地一拽,弧度瞬间收平。
“爷爷好。”
江穆年鞠躬,声音不高,却足够让满屋子的笑闹静止半拍。
起身时,他才看见对面沙发上还坐着个女孩——栗色卷发,杏色风衣,鞋带绑得严丝合缝,像随时准备逃跑。
江老爷抬手,朝空位点了点。
“去,跟依琳坐一块儿。”
几句寒暄后,老爷子摆摆手:“你们年轻人别在这儿闷着,出去转转。”
江天逸微微颔首,江穆年领会,刚要起身,女孩却先一步按住他的手腕。
“江爷爷,什么事是我不能听的?”
声音脆生生的,尾音却带着撒娇的钩子。
江老爷被她逗笑,语气软下来:“让小阳来接你了,外面等吧。”
女孩撇撇嘴,终究站起来。
风衣下摆扫过江穆年的手背,带起一阵淡淡的柑橘香。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眸子琥珀色,像掺了碎冰的蜜糖。
老宅大门在身后阖上,隔绝了屋里的炉火与茶烟。
江穆年把门最后一道缝隙压紧,风里传来老爷子模糊的一句——
“那是欧阳的孩子。”
果然。
江穆年心里某块拼图“咔嗒”一声落位。
路边,女孩把风衣领子竖得更高,下巴埋进去,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先开口,呼出的白雾被风瞬间撕碎。
“江穆年,你过来。”
江穆年没动,背脊贴着围墙,石灰的粗粝透过卫衣往皮肤里钻。
“我们认识?”
女孩摇头,耳坠晃出细碎的光。
“不认识,但我经常听我哥提起你。”
她顿了顿,嘴角翘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我叫欧阳知鸢,我哥——欧阳绝。”
风卷着残雪掠过,吹得江穆年后背的伤一阵生疼。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欧阳知鸢歪头打量他,目光像小型探照灯,从他绷直的肩线滑到微微蹙起的眉心。
“我哥说你聪明、不近人情。”
她轻轻踢了踢脚下的碎冰,声音低下去,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颤。
“今天一见,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江穆年没接话,只是抬眼望向老宅二楼那扇半掩的雕花窗。
冷风卷着碎雪扑在门廊上,欧阳知鸢鼻尖冻得通红,一个喷嚏打得自己直缩脖子。
“那个……咱们要不要找个暖和的地方说?”
江穆年没回话,转身往老宅走。欧阳知鸢踩着他的脚印跟进去,顺手把大门带上。门厅的暖气扑面而来,她却打了个更响的喷嚏。
江穆年刚旋开门把,手腕被欧阳知鸢轻轻按住。她冲他抬抬下巴,示意“我来”。
“爷爷——”她探头朝屋里喊,嗓音脆生生的,“客房在哪呀?”
江老爷正端着茶盏,闻言笑纹堆了满脸,吩咐江天逸:“你带孩子们去二楼,最里头那间朝阳。”
江天逸应得斯文,皮鞋踩在老地板上“嗒嗒”作响。三人拐过长廊,他推开尽头一扇雕花门,侧身让路。等两人前脚进去,后脚“咔哒”一声——门被反锁了。
欧阳知鸢耸耸肩,把风衣往椅背一搭,自己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江穆年拖了张圆凳坐下,两人隔着半臂距离,大眼瞪小眼,屋里安静得能听见暖气片里“咕噜咕噜”的水声。
欧阳知鸢先开口,声音闷在棉被里:“又被关起来了。”
江穆年扭了扭门把,确认锁死,顺手把窗帘拉上。厚重的绒布隔绝了外头最后一点天光,房间瞬间坠入黑暗,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下一秒,手机屏幕亮起,冷白光映出江穆年的半张脸。他抬抬下巴:“用被子把自己捂好。”
欧阳知鸢没问原因,照做。江穆年深吸一口气,把手机闪光灯对准天花板——那里嵌着一块方形玻璃灯罩,里面隐隐透出暗红色微点。
江穆年抄起桌上陶瓷笔筒,“砰”一声砸向灯罩。玻璃四散炸开,碎屑雨点般落下。暗红光点掉在地上,被江穆年一脚碾碎,“滋”地冒出一缕青烟。
他重新拉开窗帘,冬日惨白的光透进来,照得满地晶亮。
“好了,小心点玻璃。”江穆年提醒。
欧阳知鸢从被子里钻出脑袋,咋舌:“他们是不是有怪癖?”她索性赤脚踩在地毯上,盘腿坐下,“一会儿就说是我干的,他不能拿我怎么样。”
欧阳知鸢把声音压得更低,像怕天花板里还有第二只眼睛:
“现在我们聊聊他的事吧。”
江穆年:“欧阳绝的?”
“不止哦,还有宛语嫣和丁慕一的。”
话音刚落,江穆年指腹一紧,碎玻璃棱角瞬间割进掌心。
血珠滚出来,鲜红衬在冷白瓷片间,像点了一盏小灯。
欧阳知鸢“啧”了一声,猛地起身,赤脚踩过玻璃碎屑也顾不上疼。
她冲到衣橱,抽出一件崭新的白色衬衫,“呲啦”一声撕下一条,动作麻利地缠在江穆年手上。
“那么激动干嘛?我只知道一些皮毛。”
她低头打结,余光扫到江穆年后颈——
高领卫衣因为抬手动作被扯下一截,露出脊背上那几道才凝住的血线。
此刻,最细的那一道正悄悄裂开,血顺着脊柱滑下,在衬衫领口晕出一朵暗色花。
欧阳知鸢猛地捂住嘴,瞳孔缩成针尖。
“江叔叔干的?”
江穆年顺着她的视线,反手摸到一片湿热。
指尖沾了血,他却只是淡淡地在裤缝上抹了一下,像擦掉不相干的水渍。
江穆年背脊抵着墙,血线顺着衬衣往下洇,他却像感觉不到疼,只低声道:“你说就好。”
欧阳知鸢伸手想替他按住裂口,被少年侧身避开。她僵在半空,叹了口气收回手。
“还记得你们去上海的事吗?”
江穆年垂眸,掌心那道新伤还在渗血——他点了点头。
欧阳知鸢把声音压到最低:“你当时怀疑得没错,照片是我哥拍的。”
她抬头,与江穆年对视。手机屏幕的幽光映在她瞳仁里,像两粒碎冰。
“我偷看了他的邮箱——”
指尖在屏幕上轻点,调出那张属性信息,“收件人只有一栏:宛语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