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篇:好好想想(下)
灯光冷白,像一把薄刃横在书房门口。
江穆年把两扇门同时推开——左边小储物间,右边书房。
他闪身进书房,反手将门虚掩,只留一条不到两指宽的缝。
走廊传来江天逸的鞋底与地板轻碰的声音,他立刻猫腰躲到拍卖架后。
拍卖架第三层,一块羊脂玉佩静静躺在黑丝绒托上。
玉色温润,雕的是松鹤延年,边角包着暗金镶口。
江穆年指腹掠过玉面:老人家应该会喜欢。
他把玉佩收进口袋,转身时余光扫到书桌。
电脑屏幕仍亮着,微信图标在任务栏闪烁。
鬼使神差,他滑开鼠标——置顶聊天:宛语嫣。
最新消息只有一句:
宛语嫣:我要是没记错,江老爷从不看好他,怎么可能非要他去?
江穆年眉心一跳。
正要往上翻查历史记录,走廊外忽然传来“哒、哒”两声。
脚步停在了书房门口。
他迅速合上对话框,将屏幕切回桌面,顺手把玉佩放回架子上层。
门被推开的一瞬,他背对门口,指尖刚好掠过松鹤纹。
江天逸的声音冷得像刀背:“在这干什么?”
江穆年侧身,让出半张脸,语气平稳:
“给爷爷挑礼物。”
说完,他抬步便走。
江天逸一句“按规矩来”,声音不高,却像冰锥落在大理石地面,清脆、冷硬、不可逆。
保镖立刻动手——
江穆年的双臂被反剪到身后,肘关节“咔”地一声顶住墙,肩胛骨被迫张开。
他试图挣扎,保镖的膝盖随即顶上腰椎,一寸寸把他钉死在墙面。
“你和宛宛要互相理解,知道了吗?”
江天逸站在两步外,西装笔挺,那眼神——像把尺子,一寸寸量他的骨头,看看到底哪根先弯。
“念念在学校都不说话……”
“我想自己一个人。”
“你不想交朋友吗?”
——
“哥哥,我今天拿到花了,比姐姐的还多!”
“念念真厉害,晚上给你做清蒸鱼。”少年笑,眼角却藏着疲惫。
“我让让你而已。”她坐在门框,语气淡淡,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
曲子芩接手,针法一变——
快、准、狠,像在给一件瓷器封口。最后一针落下,少年背上多了一朵彼岸花,掌心大小,红得刺目,像从皮肤里长出来的伤口。
“哥哥什么时候才回来?”
“念念,我会保护好你的。”
——
针停,人松。
江穆年顺着墙面滑跪,膝盖撞地,发出闷响。冷汗顺着鬓角滴落,和背上的血珠一起,在地板上砸出一朵朵暗色花。
“姐姐,你不和我一起走吗?”他抬头,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
“听话,跟他们走。”她站在逆光处,脸被阴影遮住,看不清表情,只有声音轻轻飘过来,像一把钝刀,慢慢割断他最后的绳子。
墙面冰凉,却留下两道弯曲的泪痕,在暖色壁灯下泛着微光。
刘姨赶紧转身,从厨房里端出早已准备好的温水盆。
毛巾浸透后,她小心地按在江穆年背上,血水瞬间晕开。
“这几天先别洗澡,简单擦擦就好,免得伤口感染。”
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老人特有的温软与愧疚。
曲子芩蹲下身,把江穆年抱进怀里。
少年后背的血迹蹭在她的米色羊绒衫上。
她看见他通红的眼眶,想说的话却堵在喉咙,只挤出一句:
“对不起,是我没用。”
江穆年喘了几口气,胸腔起伏微弱。
他抬手,掌心抵在曲子芩肩头,一点点将她推开,动作轻却决绝。
“我先走了。”
嗓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冷硬。
他扶着墙站起,膝盖还在打颤,却强迫自己挺直脊背。
江天逸站在书房门口,语气淡漠得像在提醒天气。
“记得穿高领卫衣。”
江穆年没有回头,只抬手擦去腰部的血线,一步一步走向房间。
江穆年扶着墙回到房间,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屋里没有开灯,只余窗帘缝隙透进的路灯光,在地板上切出一道细长的银线。
他反手摸到开关,想了想,又缩回手——光线太刺眼,他现在的皮肤经不起任何一点烫。
少年背对镜子,慢慢脱下那件被血黏住的卫衣。
布料与伤口撕拉的声音像钝刀割纸,疼得他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哼。
卫衣落地,发出微不可闻的“啪嗒”。
镜子里的人背脊清瘦,肩胛骨突兀。
血水顺着脊柱凹槽往下淌,干涸的地方结成暗红的痂,新裂开的则鲜红得像要滴下来。
灯光太暗,看不清具体刻了什么,只能隐约辨出几道交错的线条,像被刀锋随手划出的符咒。
江穆年抬手,指尖在伤口上方停了一瞬,最终落在最粗的那条血线上。
指腹一触,火辣辣的疼顺着神经窜上后颈,他咬紧牙关,还是没忍住嘶了一声。
指尖沾了血,在镜面上抹出一道模糊的指印,像一道未完成的句号。
片刻后,他收回手,仿佛刚才的触碰只是幻觉。
少年把卫衣重新套回身上,动作迟缓,像给伤口再裹一层封条。
他走到床边,整个人直挺挺地趴下去,脸埋进枕头,鼻腔里满是潮湿的棉絮味。
脑子里回放的是书房里的画面:
电脑屏幕的冷光、未读消息里宛语嫣那句“江老爷从不看好他”、
以及江天逸转身时眼底那抹漠然的审视。
所有线索搅成一团乱麻,缠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试着把线头一根根抽出来,却在每一次拉扯时感到更深的疼。
良久,少年翻过身,仰面望着天花板。
黑暗像一床厚重的棉被,把他从头裹到脚。
“算了。”
这两个字在喉咙里滚了一圈,最终无声地落在枕头上。
他决定把所有疑问、所有愤怒、所有未出口的话,统统咽回肚子里。
就像咽下那些混着血的唾液,带着铁锈味,却不能再吐出来。
窗外,雪又开始无声地落。
江穆年拉过被子,把自己蜷成很小的一团。
背上的伤口随着呼吸起伏,像埋在皮肤下的火种,灼烧却发不出声音。
他在黑暗里闭上眼睛,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像有人用钝器敲着一扇永远不会开的门。
“宛语嫣,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