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篇:好好想想(中)
别墅的门锁“咔哒”一声合上,回声在空荡的玄关里转了两圈才散。
江穆年把书包搁在换鞋凳上,金属扣撞到理石台面,清脆得刺耳。
整栋房子像被拔掉电源的舞台灯,冷白、寂静,连中央空调的嗡鸣都没有。
他走过客厅,指尖在沙发背上划出一道细线,灰尘沾在指腹,灰白分明。
拐进走廊,尽头是江天逸的书房。
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檀木长桌上摆着一只鎏金青铜鸟、一对掐丝珐琅瓶,还有一块用丝绒托着的玉璧,灯光一打,翠得像一汪寒潭。
全是拍卖行的标签,连价格都没来得及拆。
江穆年站了十几秒,觉得无趣,转身要走。
就在他指尖碰到门把的刹那,桌上的电脑屏幕“啪”地亮了。
白光映在他侧脸,像突然打开的舞台追光。
他没回头,一步跨了出去。
傍晚六点,夕阳把落地窗外的雪照成橘红。
大门指纹锁再次响起,江父江母一前一后进门,寒气裹着细雪卷进来。
江穆年窝在客厅沙发里,电视正播财经新闻,主持人声音平板。
江天逸进门后连大衣都没脱,抬手在手机上一点,电视瞬间黑屏。
“六点半之前回房,作业写完。”
他抬腕看表,“一会儿饭给你送上去。”
江穆年点点头,声音没起波澜:“嗯,谢谢。”
二楼卧室。
台灯亮着,他翻了两页物理竞赛题,门口传来很轻的两声敲门。
曲子芩端着一盘饺子进来,白瓷盘边沿冒着热气。
“回来的路上遇到你同学,硬塞给我的。”
她把盘子放到书桌空处,“我顺手煮了,省得你再下楼。”
饺子皮七零八落,有的干脆裂了口,露出被煮得发灰的肉馅。
江穆年拿筷子拨了拨,语气平静:“送来的时候就这样?”
“还有些皮和馅彻底分了家,我挑出来扔了。”
江穆年没再说话,夹起一只缺了半边的饺子,吹了吹,送入口中。
咀嚼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过分清晰。
曲子芩站在桌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裙边。
“明天你爷爷让我们过去一趟。”
她停住,盯着江穆年的侧脸。
少年睫毛低垂,盖住所有情绪,只把空盘子往前推了推。
“嗯,我知道了。”
夜里,走廊的灯只剩昏黄一线。
曲子芩轻轻掩上房门,长吐一口气——像终于把卡在喉咙的刺吐出来。
“今晚好好休息,礼品我和你爸准备。”
她说完,拍了拍江穆年的肩,转身往楼下走。
江穆年把空盘送到厨房,洗净,擦干,顺手把台面抹得锃亮。
回到房间时,曲子芩正蹲在衣柜前翻找,手机还夹在耳边,低声应着:“嗯,爸,我知道……”。
片刻后,她手里拎出一个毛绒挂件。
江穆年堵在门口,影子把灯光切得稀碎。
“妈,您手里拿着什么?”
曲子芩下意识把东西往身后藏,可又停住,缓缓伸出手。
“你爷爷突然说想要个能随身带的小玩意,然后……”
话没说完,江穆年已经上前一步,指尖勾住吊绳,把挂件拎回自己掌心。
“然后就打算把这个送他?”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少年特有的清冷。
他把挂件放回柜子最上层,柜门“嗒”一声合上,钥匙旋了半圈,落进口袋。
江穆年侧过身,给曲子芩一个台阶,也给自己一个缓冲。
“这是别人的。爷爷的礼物我会再准备,您放心。”
曲子芩张了张嘴,终究只挤出一句:“好,那你早点休息。”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只剩钟表的秒针在走。
江穆年仰面倒进床里,手指插进发间——
发丝细软,还带着一点点潮。
“天天洗,真麻烦……要不剃了?”
他胡乱想着,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
忽然,手机屏幕亮起。
萧剑秋:在吗?
江穆年懒得打字,直接回拨。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听筒里传来对方带着鼻音的“喂”。
江穆年望着天花板,轻轻“嗯”了一句。
江穆年把手机贴在耳边,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哑:“有什么事情吗?”
听筒里只有电流的沙沙。
萧剑秋用两根手指死死掐着屏幕,像要把机身捏碎。
江穆年“嗯?”了一声,抬手就要按挂断——
“等等!”
萧剑秋终于挤出一句话,声音却飘得发虚。
“穆年,你是……弯的吗?”
江穆年愣了一秒,懒懒地往床上一躺,语调平直得像在念课文。
“我现在躺得挺直的。”
“我不是那意思!”
萧剑秋急得差点咬到舌头。
江穆年勾了勾嘴角:“那你什么意思?”
对面又陷入空白。
良久,萧剑秋泄了气:“……没什么。你还有什么事吗?”
江穆年想了想,换了个姿势,望着天花板。
“你见长辈通常会送什么?”
萧剑秋这回沉默得更久,几乎能听到他那边翻身时床板吱呀一声。
“我啊……会送些我自己喜欢的。
要是长辈不想要,我还能留给自己,也不亏。”
江穆年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
“那我把你送我的挂件送人了?”
听筒里,呼吸声骤停。
随后,萧剑秋的声音低得只剩气音,带着一点委屈。
“……你不想要,就扔了吧。”
说完,他先挂了。
嘟嘟的忙音在房间里回荡,像雪夜里被风吹散的叹息。
江穆年:[图片]
——照片里,那只毛绒猫挂件被端端正正摆在书桌中央。
它面前点着一支极小的电子蜡烛,左右各摆了一颗费列罗当“供果”,背后还竖着一张折成三角的便签,上面写着歪歪斜斜的“平安”二字。
江穆年:“已经供起来了,保佑我明天顺利吧。”
萧剑秋盯着屏幕,指尖在“毛绒猫”的脑袋上虚虚点了一下,唇角不自觉地弯起。
他打字,删了又重新打,最后只发了两行——
萧剑秋:“收到,猫大仙已上线。”
萧剑秋:“下次,给你祈福。”
江穆年:“我还有事,一会说。”
萧剑秋:“等你,穆年。”
消息发出后,江穆年却没有熄屏。
他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最终还是把手机塞进兜里,轻手轻脚地下床。
楼下餐厅里,江天逸和曲子芩正在吃饭,刀叉碰盘子的声音清脆。
江穆年深吸一口气,拐进书房。
檀木长桌、冷光射灯、还有那只青铜鸟——一切和傍晚时一样。
只是电脑屏幕此刻黑着,像一张合上的嘴。
江穆年目光掠过桌面,最后落在抽屉的金属拉手上。
他转身,下楼,停在餐厅门口。
“爸,我那条吊坠不见了,我去找找。”
声音不高,却足够让餐桌上的两人都听见。
江天逸切牛排的动作没停,头也不抬。
“再买一个不就好了。”
江穆年站在灯影交界处,语气淡淡地补了一句:
“带窃听器的那条。”
空气里出现短暂的静止。
江天逸的刀尖在瓷盘上划出极轻的一声响。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红酒,喉结滚动。
“去吧。”
江穆年微微颔首,转身。
身后,餐刀重新落下,继续切割盘中的肉,像什么都没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