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篇:接风宴(下)

“勇敢一点。”

欧阳绝的声音像粒石子,在萧剑秋的脑海里反复弹跳,撞得耳膜发疼。

出租车匀速滑过空荡的街道,一盏盏路灯被拉成金色的线,又迅速被夜色吞没。

萧剑秋侧头,车窗上映出自己模糊的轮廓,像一张被水晕开的素描。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穆年……”

江穆年靠在座椅里,睫毛在路灯掠过的瞬间轻轻一颤,鼻腔里发出含糊的回应。

“嗯。”

萧剑秋的心口猛地一紧。

他往旁边挪了半寸,肩膀几乎贴上江穆年的肩膀。

“我——”

话刚出口,出租车碾过减速带,车身轻轻一颠。

江穆年的脑袋顺势滑向他的颈窝,呼吸均匀而温热,像初春的风。

萧剑秋僵住,垂眼便看见江穆年紧闭的双眼——眉心舒展,嘴角带着一点疲惫的弧度。

原来那一声“嗯”,只是梦里无意识的回声。

萧剑秋无声地笑了,笑意里掺着自嘲。

果然,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肯站在他这边。

他抬手,小心翼翼地把江穆年扶正,让那颗脑袋靠到自己肩窝的更舒适位置。

动作轻得像在安放一枚易碎的雪花。

“再等等吧。”

他用气音说给自己听。

揽在江穆年肩上的手微微收紧,却不敢多用一分力。

窗外,最后一盏路灯被黑暗吞没。

出租车停下,昏黄的门灯在雪夜里晕出一圈暖光。

萧剑秋先下车,绕到另一侧打开车门。

江穆年还保持着靠窗的姿势,呼吸轻浅,睫毛在路灯掠过的瞬间投下一道柔软的影子。

萧剑秋俯身,一手托背,一手抄膝弯,把人稳稳抱了出来。

夜风往脖子里灌,他却走得慢,怕颠醒怀里的人。

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他屏住呼吸,怀里的人只是往他胸前蹭了蹭,没有醒。

房间只开了盏床头小灯,灯光像一汪温水,把木地板照出浅浅的纹路。

萧剑秋把江穆年放到自己床上,拉过被子垫在他背后,转身去浴室打湿毛巾。

温水浸透棉纱,他轻轻擦过江穆年的额头、眼角,再到被冷风吹得有些干的唇角。

动作轻得像在擦一枚刚落下的雪。

上衣的拉链被他一点点拉下,布料摩擦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

他停了几秒,确认江穆年没反应,才继续把外套和毛衣褪到臂弯,给上半身套上睡衣。

浴室里水声淅沥,十分钟后,他带着沐浴露的柠檬味出来,腰间松松垮垮穿着睡裤。

床头的灯依旧亮着,江穆年侧身躺着,呼吸均匀,黑发凌乱地散在枕头上。

萧剑秋小心地掀起被子一角,钻进被窝,手臂顺势环过江穆年的腰。

指尖在距离衣服下摆两厘米的地方停住,最终只是虚虚搭着,没有越界。

睡前,他撑起上半身,在昏黄里凝视江穆年的额头。

心跳得有些吵,像要撞破胸腔。

他俯身,极轻极轻地落下一个吻——羽毛掠过似的,一触即离。

“应该没事吧……反正穆年没女朋友。”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说完他自己先笑了,带着点孩子气的狡黠。

他把额头抵在江穆年肩窝,鼻尖蹭到对方领口淡淡的洗衣粉香。

“至少现在,你是我的。”

窗外雪落无声,床头灯在凌晨四点自动熄灭。

黑暗中,两个少年的呼吸逐渐同步,像两条悄悄交汇的河流,在无人知晓的冬夜里,融成一片。

早上七点。

江天逸的写字楼大堂里还亮着一夜未关的顶灯,光线冷白,像一口倒扣的玻璃罩。

宛语嫣推门而入,大衣下摆沾着隔夜雪水,滴答落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

前台值早班的姑娘刚把咖啡机打开,就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好小姐,请问您有什么——”

“我找你们老板!”

宛语嫣的声音哑得厉害,却带着刀口般的锋利。

她一夜没睡,眼白里爬满血丝,手机屏幕上还停留着昨晚发给江天逸却石沉大海的十几条消息。

前台扫了眼系统,没有预约记录。

再看宛语嫣那副随时会掀桌的神情,默默把内线保安键的塑料盖掀了起来。

“小姐,没有预约的话——”

宛语嫣却直接绕过前台,高跟鞋在大理石上敲出急促的鼓点。

保安室里对讲机“沙沙”响,两个保安刚推门出来,电梯“叮”一声到了一楼。

王助理提着西装下摆,快步走出轿厢。

“宛小姐。”

他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前台和保安同时停住动作。

“老板在等您。”

宛语嫣抬眼,目光像冰锥撞在对方礼貌的笑意上。

她吸了口气,把翻涌的火气压下去,跟着王助理踏进电梯。

电梯门合拢的瞬间,前台和保安对视一眼,各自撇嘴——

一个嫌多事,一个嫌麻烦,嫌的都是同一个“不速之客”。

三十八层。

走廊尽头那扇黑色双开门半掩,里头飘出浅淡的咖啡香。

宛语嫣推门,门把手冰得她一哆嗦。

江天逸就坐在落地窗前的高背椅上,白衬衫袖口挽了两折,手肘支在扶手上,指间端着骨瓷杯,咖啡表面浮着一层细白奶沫。

听见动静,他连眼皮都没抬,只轻轻吹了吹杯口。

宛语嫣站在门框投下的矩形光影里,声音拔高,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

“哈?原来江总是这么一个不讲信用的人啊。”

江天逸这才抬眼,目光在她熬红的双眼和皱巴巴的大衣上停留不到半秒,又落回咖啡。

“有哪里不满?”

他语气淡得像杯口升腾的热气。

“我想我管得已经很松了。”

江天逸仍背对着她,袖口雪白,像一截冷硬的石膏。

落地窗外的晨光透进来,把他的影子钉在地板上,拉得极长,极薄。

宛语嫣:“您应该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她两步上前,双掌“啪”地撑在那张黑胡桃木大桌上。

文件堆被震得微微一跳,最上面几页“哗啦”滑落,像一群受惊的白鸽。

江天逸不动,连呼吸的节奏都没变。

宛语嫣指尖收紧,骨节泛白,一把将整叠文件扫到地上。

“您说好不会让他受伤的,所以我才会把他还给你。”

她声音发颤,却压着火,像一壶将沸未沸的水。

桌上只剩一只透明水杯,水面映出她通红的眼睛。

她抄起杯子,手腕一翻,杯口对准那份尚未签字的合作合同。

江天逸终于开口,声音冷得没有任何起伏:

“那个合作的违约金,会用江穆年的生活费抵消。”

宛语嫣的手腕僵在半空。

几秒后,她把杯子重重放回桌面,“咚”一声,水珠溅到合同边缘,晕开一圈深色。

江天逸这才转身,目光像两把薄刃,直直切过来。

“说我不讲信用,请问宛小姐又是否完成了监督他的任务?”

宛语嫣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雪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

她只能攥紧桌沿,等他的下文。

江天逸慢条斯理地解开袖扣,金属轻响。

“我们合作的本质,就是等价交换。”

“你替他补课,他拿成绩换回学籍——这是第一次交易。”

他低头在手机上点了两下,屏幕的冷光映在瞳孔里,像两粒冰渣。

“但你并没有完成‘让他孤单一人的任务’。”

“所以,我也要收取对应的惩罚。”

宛语嫣猛地抬头,声音嘶哑:

“为什么?他不可以有朋友?”

江天逸抬手,像挥开一只无关紧要的飞虫。

“孤独感才能逼出他的极限。”

“压力是最好的催化剂,这一点,你当初签字时就该明白。”

宛语嫣的指尖在桌面刮出细小的白痕。

她刚想再开口,门被推开,王助理无声无息地走进来,皮鞋踩在散落文件上,发出轻微的“咔啦”声。

“宛小姐,我送您下去。”

他的语气礼貌得像一层塑料膜,包着锋利的刀。

宛语嫣肩膀绷直,脚步却没动。

江天逸侧过脸,声音更低,却足够让她听得清清楚楚:

“你想让他知道那件事?”

九个字,像九枚钉子,瞬间钉住她所有动作。

她眼底的火被生生掐灭,只剩灰烬。

王助理伸手做“请”的姿势。

宛语嫣咬牙,擦肩而过的瞬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骂了句:

“走狗。”

门再次合上。

办公室里,江天逸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

苦味在舌尖炸开,他却像尝到甜味似的,微微扬了扬嘴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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