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篇:接风宴(中)
饭店门口,夜风把那条“脱单进度0%”的横幅吹得哗啦作响。
江穆年抬手挡了下光,无奈叹气:“这横幅还不撤?”
宛语嫣倚在门柱上,笑得懒洋洋:“我挺喜欢的。”
她低头在口袋里掏了掏,金属链“叮”地一声滑出来——
一只旧怀表躺在掌心,铜壳磨出了温润的包浆。
“喏,哥留给你的。”
江穆年双手接过。
表盖内侧刻着细小的字母:W.Y.Y & J.M.N
指腹摩挲过去,还能感觉到刻痕的毛边。
“怎么在你那儿?”
“他怕你乱扔,就让我先收着。”
宛语嫣的声音低了半度。
她脑子里闪过最后那天的手术室红灯,丁慕一把表塞进她手里的力道,重得像把整个人生都托付过去。
江穆年垂下眼,拇指无意地拨动表冠。
“还能走吗?”
“不止能走。”
宛语嫣用指尖点了点,“试试能不能放出声音。”
江穆年把怀表翻过来、倒过去,指尖沿着表壳边缘的凹槽摸索,却始终找不到能按、能拧、能抠的地方。
铜盖纹丝不动,像被时间焊死。
“它没按钮?”
他小声嘀咕,指甲在表冠上刮出轻响。
宛语嫣把怀表托在掌心,指腹在铜盖侧面轻轻一拨。
弹簧声脆得几乎带火星。
“这录音只能听一次,听完就报废。”
她抬眼,语气像在宣判,又像在请求。
江穆年下意识点亮手机,刚点开录音界面,宛语嫣的手已经覆在屏幕上,轻轻摇头。
“别白费功夫,声音很小,有那功夫就好好听。”
手机屏暗下来,街灯的光跌进两人之间——
她往前一步,几乎贴到他胸口。
怀表铜盖弹开,细若游丝的电流声先钻出来。
丁慕一的声音,比记忆里的更疲惫——
“开始录了吗?”
背景里有人起哄:“快说话!”
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像穿过长长的走廊。
“我先找个没人的地方。”
风声掠过听筒,像有人把世界关进了一只旧罐子。
丁慕一的呼吸贴得很近,带着笑,却沉得发涩。
“念念,哥哥学过心理学,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等我回家后——”
话音戛然而止。
电流噼啪炸开,像有人突然拔掉了插头。
怀表的秒针僵在“37”与“38”之间,再也不动。
铜壳里传出极轻的“嗒”,像最后一声心跳,随即归于死寂。
宛语嫣垂下手,报废的怀表躺在她掌心,像一枚熄灭的星。
江穆年没说话,只抬手,把那只再不会走的表连同她的手一起包进自己掌心。
指尖在铜壳上摩挲,仿佛还能摸到那条未说完的路。
夜风卷过,横幅在头顶猎猎作响。
他低声开口,像对空气,又像对怀里那只表。
夜风裹着饭店的油烟味,把两人圈在昏黄路灯下。
江穆年:“姐姐,我们回趟家吧。”
那声“姐姐”轻得像怕惊动谁。
宛语嫣抬头,二楼窗框里探出半张脸——萧剑秋。
目光撞上的瞬间,萧剑秋像被烫到,猛地缩了回去。
宛语嫣垂眼,从口袋里摸出一粒小石子,用纸巾里三层外三层包好,手腕一抖,纸团划了道弧,稳稳落进窗里。
咚——极轻的闷响,像暗号。
宛语嫣:“你爸同意?”
江穆年也仰头,除了晃动的窗帘,什么都没看见。
“不用管他。”
“被发现了怎么办?”
江穆年慢慢蹲下,像突然累极。
“顶多被打一顿。”
宛语嫣呼吸一滞,两步冲过去,一把按住他肩膀,逼他重新蹲低,与自己平视。
“你说什么?”
江穆年神情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我的教养不允许我反抗。”
他想起身,被宛语嫣更用力地按回去。
“多少次了?”声音发颤。
江穆年微怔:“你怎么——”
“我问你,江天逸打你多少次了!”
江穆年垂眼,睫毛在路灯下投出细碎的影。
“记不清了。”
停了一秒,他补上一句,像在陈述别人的事,“反抗只会产生更多的麻烦。”
宛语嫣的指尖陷进他外套的布料,指节发白,眼底忽然生出一层薄薄的怒色。
她侧过脸,声音被风吹得发哑。
“你回饭店吧,别冻着了。”
江穆年抬眼。
“你呢?”
“我还有事,先走了。”
江穆年没伸手,也没出声,只是站在原地,看她把背影走成一条细长的线。
直到那条线被夜色彻底吞掉,他才低头呵了口白气,转身回了饭店。
二楼包厢里,暖黄的灯还亮着。
同学们基本都吃好了,有人端着手机打游戏,有人拎着外套准备散场。
桌面狼藉,空盘叠成小山,汽水罐东倒西歪。
刘长风正把最后一只饺子塞进嘴里,抬眼看见江穆年,含糊不清地招呼。
“回来啦?再不吃就真没了。”
江穆年摇摇头,拉开椅子坐下。
椅脚蹭过地板,发出一声短促的吱呀。
凌晨两点半,街道像被雪擦过的玻璃,干净又冷清。
萧剑秋仍坐在原位,手里掂着一小块石头——那是宛语嫣临走前随手扔下的。
石头冰凉,却被他掌心捂出了一层潮气。
江穆年把同学们一个个送走,最后才推门折回。
风铃一响,萧剑秋抬头,嘴角扯出一个笑,伸手揽住江穆年的肩。
“走吧,回家。”
两人并肩钻进出租车。
车窗起雾,萧剑秋拿手指胡乱画了个笑脸,又随手抹掉。
街灯一盏盏掠过,他的思绪却往回倒带——
……
江穆年前脚刚下楼,欧阳绝就晃了过来。
萧剑秋眼皮都没抬,只把空椅子拖到自己旁边,椅子腿刮擦地面,发出一声不悦的吱呀。
“这里有人,谢谢。”
欧阳绝耸耸肩,坐下,顺手把一杯热可可放到桌面。
“还记得塔罗牌吗?”
萧剑秋用指腹摩挲着杯沿,热气蒙住他的镜片。
“嗯,不就是说我有一些困惑吗?”
欧阳绝挑眉,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看样子是解决了。”
萧剑秋低低叹了口气。
“并没有,反而更严重了。”
欧阳绝来了精神,身子前倾。
“那你和我说说,万一我能帮你呢?”
萧剑秋没答,只把脖子伸出窗外透风。
冷风刚灌进来,一块小石子“嗖”地擦着他耳廓飞过,砸在窗框,“当”一声脆响。
他猛地缩回脑袋,捂着耳朵龇牙咧嘴。
“活该。”
萧剑秋白他一眼,把那块肇事的石头掏出来,掂了掂,冲欧阳绝胸口虚晃一下。
“别说风凉话了。”
欧阳绝侧身躲过,双手投降状。
“你不说我怎么解决?”
萧剑秋垂眼,拇指在石头粗糙的棱角上打着圈。
“必须要说吗?”
欧阳绝起身,羽绒服拉链“刺啦”一声拉到顶。
“走了。”
萧剑秋这才急了,一把拽住他袖口。
“我说,我说!”
出租车里,暖气嗡嗡作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