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篇：过年的时差（下）
夜色像一张浸了墨的绒毯，把整座城市裹得严严实实。
江穆年洗漱完，赤脚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正准备熄灯，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穆年，今天风子叫我们一起去炸雪堆，看不看？”
是萧剑秋。
江穆年走到窗边，掀开一角窗帘。外头黑得彻底，连路灯都像被冻住，只剩一圈惨白的光晕。
他垂下眼，指尖在屏幕上敲了几个字。
——“不了，一会睡觉。”
消息刚发出去，对面又弹回来一句。
——“好吧，忘记我们有时差了。”
江穆年盯着那行字，指尖悬停在半空。时差——他们之间不只有八小时的钟表差，还有四季。
他想起萧剑秋那边此刻应该正是午后，阳光落在雪原上，像撒了一把碎银。
而自己这里，连呼出的气都带着夜的重量。
良久，他把手机抵在耳边，拨了过去。
“萧剑秋？”
对面几乎秒接，声音带着风声与电波的轻颤。
“穆年！”
屏幕里先是一片晃动的白，随后才稳定下来。萧剑秋把手机拿得很近，镜头里只能看见他半张脸——鼻尖冻得通红，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雪粒，像撒了糖霜。
“等我一下，这视角拍的我不好看。”
他说着，把手机往外移了十几厘米，又稍微往下压了压角度，让背后的雪原和天空一起入镜。
雪光映在他瞳孔里，亮得像两盏小灯。
“嗯，这角度可以完美体现出我的帅气。”
江穆年忍不住笑了一声，声音低低的，像夜里被风吹皱的水面。
“自恋。”
萧剑秋在那头扬眉，雪花落在他睫毛上，化成一滴细小水珠。
“这叫自信。——风子他们准备了一堆烟花，说要给雪堆办个葬礼。”
江穆年把窗帘重新拉好，房间重新沉入昏暗。
“我这边已经凌晨了。”
“我知道啊。”
萧剑秋的声音忽然低下来，像雪地里踩出的咯吱声，轻却清晰。
“可我就是想看一眼你。”
江穆年没说话，只把手机拿得更近了一些。
屏幕里，萧剑秋呼出的雾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团，像给镜头蒙了一层纱。
远处传来风子的喊声，混着鞭炮似的笑。
雪原上的火光一闪一闪，像有人把星星摘下来，随手插进了雪里。
江穆年听见自己的心跳，隔着八千公里，和那边的风声一起，一下一下，敲在耳膜上。
他轻声开口，声音比夜色还软。
“那就多看一会儿。”
“等你放完烟花，再睡。”
江穆年把手机轻轻立在枕边，像放一盏小小的灯。
屏幕里，刘长风他们正把一串红鞭炮抖开，火星四溅，噼啪声隔着万里仍震得空气发颤。
旁边的孩子们双手捂耳，眼睛却亮得盖过火光。
长辈笑着递上红包，纸封在寒风里哗啦啦响，像一群振翅的红鹤。
圆桌上的年菜腾起白雾，把一张张笑脸蒸得更柔和。
光，一簇接一簇，透过屏幕跳进江穆年的房间。
先是在天花板晃出金色的水波，再爬上他的被角。
他索性伸手，拉开了窗帘。
天，真的亮了。
冬日的晨光像一条刚解冻的河，一下子漫过他的书桌、地板、睫毛。
萧剑秋直到看见江穆年窗外阳光刺眼，他才猛地意识到
“抱歉啊，打扰你睡觉了。”
语气低下去，像雪堆突然塌了一角。
江穆年摇了摇头，发丝蹭过枕套，发出极轻的沙沙声。
“先别挂，我想多看一会你那边的风景。”
萧剑秋指尖已经滑到切换镜头的图标，闻言顿住。
“那我开后置……”
江穆年：“不用，这样正好。”
他声音很轻，却带着笑。
屏幕里，萧剑秋的侧脸嵌在夕阳与雪色之间，呼出的白气像一缕小小的炊烟。
江穆年把下巴往被子里埋了埋，只露出一双仍有些潮湿的眼睛。
“我这是怎么了？”
他在心里轻声问自己，声音像落在湖面的羽毛，只泛起一圈极小的涟漪，却迟迟不散。
萧剑秋
屏幕对面的人忽然安静下来，只剩呼吸声，一下一下，像隔夜的雪压弯松枝。
萧剑秋把镜头往自己这边稍挪，声音低得近乎哄人。
“如果你真的想看，那就好好休息，等回来我陪你一起。”
话音落下，指尖已点向挂断。
嘟嘟——
通话结束。
下一秒，聊天框里跳出十几张缩略图：
雪后的松林、冻住的湖面、远处被夕阳镀红的山脊……
全是萧剑秋这半个月随手存下的风景。
江穆年手机“嗡”地一声，屏幕亮起。
他点开第一张，眉心不自觉蹙起。
再点开第二张、第三张……
指腹在屏幕上滑得越来越快，像在找什么，又像在跟什么较劲。
滑到最后一张，他停下动作，低声嘟囔：
“没有刚才的好看。”
那声音轻到只有自己听得见，却带着孩子气的倔强。
他把手机重新扣在枕边，屏幕朝下，房间瞬间暗了半度。
四天后，
江穆年把手机调到飞行模式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屏幕。
那条消息静静躺在最上方——
“到时候我和风子一起给你办一场隆重的接风宴！”
他把额头抵在冰凉的舷窗上，唇角却悄悄翘起。
云层下面，是正在倒数的回家航线。
国内·群聊
萧剑秋：@所有人 时间地点已定——「福来顺」。
萧剑秋：“淋云，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那个宛语嫣？”
淋云：“哦好。”
刘长风：“要不要准备点惊喜？”
荧萱：“请说说你的想法。”
辰铭阳：“如果是和之前一样整蛊，那就算了。”
刘长风：“…… ”
福来顺门口的小群里，消息“叮叮”连着往外蹦。
萧剑秋
“我现在要去饭店，你们一起吗？”
刘长风
“走！我气球还没打完气，顺路去蹭店里的电动打气筒。”
荧萱
“我菜单刚圈到一半，正好去厨房跟老板再确认下糖醋里脊的酱汁比例。”
萧剑秋
“酸辣口的多点些，豆腐海带少点。”
辰铭阳
“我都收拾好了，楼下等你们三分钟。”
——就在这时，一条新昵称跳了出来。
欧阳绝
“我有个好主意。”
刘长风
“说说。”
欧阳绝
“咱们把接风宴做成‘童年副本’。把二楼整成十几年前小馆的样子——木窗贴旧报纸、菜单手写、连一次性筷子的纸套都换成当年那种红白塑料袋。”
群里短暂安静了两秒。
荧萱
“道具我熟！我去借老式搪瓷缸和竹壳热水瓶。”
辰铭阳
“灯光我来调，色温降到 2700K，再加点假窗框投影，保证出片。”
刘长风
“那我负责收走所有电子支付码，只收现金——当年可没扫码这回事。”
萧剑秋
“……你们认真的？”
萧剑秋看着屏幕，忽然笑出声，指尖在键盘上轻敲。
“行，但有一条底线：不准让他发现是我们刻意布置的。谁露馅，谁今晚负责把羊尾油吃完。”
群里齐刷刷刷出一排“OK”手势。
十分钟后，几个人在福来顺门口集合。
欧阳绝把一只旧军绿色帆布包往肩上一甩，里头叮叮当当全是钢镚儿。
刘长风抱着一大卷泛黄报纸。
荧萱拎着两大袋红白塑料袋筷子套。
辰铭阳扛着折叠柔光板。
萧剑秋最后检查一遍时间：23:05，距离江穆年落地还有十五分钟。
他抬手推开饭店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轻声道：
“开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