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篇:检查(中)
寝室的灯已经熄了,只剩走廊顶上一盏老旧的声控灯,昏黄的光从门缝里漏进来,像一条细线,把两个人影钉在门框内外。
萧剑秋站在门口,指尖把塑料袋攥得簌簌作响。
袋子里是几张轻飘飘的片子,却压得他指节发白。
江穆年穿着睡衣,头发还带着水汽,像是刚洗完脸。
他低头看见那只袋子,声音低而平稳。
江穆年:“有事吗?”
萧剑秋把袋子递过去,掌心蹭过塑料发出轻响。
萧剑秋:“……这是那次的检查报告。抱歉,我私自带回家了。”
他没敢往里迈一步,像怕踩碎什么。
江穆年接过袋子,把纸抽出来,对着走廊那束光看了几秒。
胶片上的灰白影像安静得像一块冷冰。
他抬起眼,语气听不出波澜。
江穆年:“医生怎么说的?”
萧剑秋喉结滚了滚,像是把一整块石头咽下去。
萧剑秋:“癫痫。医生说——之前就有了。”
黑暗里只剩两人的呼吸,一轻一重。
江穆年没说话,指尖在片子的边缘摩挲了一下,像确认那道并不存在的裂痕。
片刻后,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江穆年:“我想过这个可能。”
他顿了顿,把纸重新装回袋子,动作很慢,却稳,“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跑操。”
萧剑秋抬头,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声音发涩。
萧剑秋:“……你不问别的?”
江穆年伸手,隔着袋子握住他的手腕,掌心干燥而温热。
江穆年:“问什么?纸上写的只是字,不是判决书。”
夜很静。
寝室的灯熄了,走廊只剩应急灯泛着幽绿。
江穆年站在门口,看萧剑秋的身影拐过转角,才轻轻合上门。
他低头,把病历折成整齐的小方块,拍照,发送——
收件人:江天逸。
没有配文。
几乎同一时间,屏幕亮起。
江天逸:“放假就去治。”
江穆年:“谢谢。”
对话到此为止,像深夜里的两道灯闪,随即归于黑暗。
凌晨两点十七分。
微信弹窗跳出陌生头像——曲子芩。
转账 20,000 元,备注只有四个字:不要声张。
江穆年盯着数字看了几秒,点击收款,回了一个“嗯”。
之后的几天,
晨跑、早读、食堂排队、晚自习——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又好像哪里不一样。
萧剑秋几乎长在江穆年身上。
早读,他把校服外套往江穆年手里一塞:“帮我拿,有点热。”
午饭,他把鸡胸肉夹到江穆年盘里:“你蛋白质不够。”
晚自习,他把两人的椅子拼成一排,肩膀贴着肩膀,低声讲题。
江穆年没再提过病历,也没再不舒服。
他只说:“别靠太近,热。”
萧剑秋“哦”一声,下一秒又贴回来,像什么都没听见。
期末倒计时的红色数字在黑板上一天天往下跳,空气里都是油墨与速溶咖啡的味道。
江穆年像被拧紧了发条——
七点整教室早读,
午休二十分钟刷一套选择,
夜里熄灯后走廊灯底下背化学方程式。
萧剑秋把折叠小板凳搬到他桌边,水杯、风油精、薄荷糖排成一排,像个小卖部。
萧剑秋:“张嘴。”
江穆年头也不抬,机械地张嘴。
萧剑秋把一颗糖塞进去,手指在他下唇轻轻一按,确认糖落稳了才收回。
江穆年含糊地“唔”了一声,笔尖没停。
那一页草稿纸写满了“电极反应式”,末尾却悄悄多了一行小字——
“别累到了。”
字迹被他用橡皮擦得发毛,只剩浅浅的凹痕。
晚上十点二十,寝室熄灯。
萧剑秋打着手电,蹲在江穆年床边给他按小腿。
电筒光圈里,江穆年的脚踝细得能看见淡青色血管。
萧剑秋掌心暖,力度轻得像怕碰碎瓷器。
江穆年把单词本盖在脸上,声音闷在纸页里。
江穆年:“明天周五,晚自习后去操场跑两圈?”
萧剑秋笑出声,呼出的白雾落在江穆年膝头。
萧剑秋:“怕你晕在终点没人抬吗?”
倒数第七天,班主任徐佳把一张“寒假补课自愿申请表”拍在讲台。
徐佳:“期末年级前五十才有资格补课,其余同学请在家好好过年。”
教室一阵低低的哀嚎,又迅速被翻卷子的声音盖过。
倒数第三天,江穆年做完最后一套理综,抬头看表——
凌晨一点零七。
他把卷子折成豆腐块,塞进萧剑秋抽屉,再抽走萧剑秋替他整理的错题本。
两人一句话没说,只是交换时指尖碰了一下,像暗号。
倒数第一天,早读铃响前五分钟。
江穆年把一张折得极小的纸条塞进萧剑秋掌心。
打开——
“考完试,我出国动手术,我希望回来时能见到你。”
萧剑秋把纸条按在胸口,深吸一口气,抬头冲他做了个夸张的“OK”。
期末考最后一门结束铃响前,第一考场已经热闹得像自习室。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课桌上切出一格一格的光斑。
监考老师老李抱着保温杯,笑眯眯地看表——还有十五分钟,大半考生却已停笔。
前排的女生把卷子一推,小声问:“老师,能交卷吗?”
老李点头,她立刻拎着草稿纸蹦到讲台,转身冲后排挥手:“我去校门口小卖部抢关东煮!”
窸窸窣窣的椅子声此起彼伏。
萧剑秋写完最后一个句号,把笔帽“嗒”地扣好,侧头看江穆年。
江穆年正用尺子画着最后一道大题的图,见萧剑秋盯自己,抬笔在草稿纸写了俩字:
——走了?
萧剑秋回了个句:再检查十分钟,稳。
两人对视一秒,默契地继续低头,却谁都没再动笔。
隔壁考场,
后排的刘长风干脆把椅子转过来,压低声音跟监考老师聊天:
刘长风:“老师,这次题真比上次月考简单。”
老李:“简单也别飘,步骤分扣起来心疼。”
旁边同学附和:“对!我选择题第七题改了三次,最后发现第一次是对的。”
一阵哄笑。
荧萱坐在窗边,单手托腮,另一只手转着2B铅笔,小声跟隔着一条走廊的辰铭阳对口型:
荧萱(无声):晚上炸串?
辰铭阳点头,比了个“OK”。
萧剑秋把卷子翻回第一页,手指在页脚敲了两下,终于起身。
江穆年同步合上笔帽,两人一前一后走向讲台。
老刘接过卷子,扫一眼名字,笑着低声问:“检查完了?”
江穆年:“嗯。”
萧剑秋补一句:“老师,假期快乐。”
老刘被逗得直乐:“明年见。”
两人并肩走出考场,走廊尽头传来其他同学追逐的笑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