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如此狂妄

台上,男子组的“选”还在继续。

高台上的比试正如火如荼,经义和时赋两门科目向来是中规中矩,不偏不倚,最是容易掌握分寸,是以选择这两门的学子自然众多。但凡记性出众,能将典籍背得滚瓜烂熟,或是潜心钻研经义,悟得其中精髓,寻常说来,登台应试时也容易崭露头角,博得满堂喝彩。可相比之下,选择策论一行的人却是寥寥无几,台下众人提及这科目,皆是面露难色,摇头不已。

策论一道,向来是针对当今天下朝事直言进谏,字字皆关家国百姓,实用性极强,亦是与朝堂政事最为贴近的科目。在场的皆是些血气方刚的年轻学子,除却少数几个出身党项大族、自幼便接受府上名师教习指点的世家子弟,多数人自幼只知埋首读书,对朝堂之上的波谲云诡、天下大势的风云变幻尚且懵懂无知,一知半解,更遑论提出什么鞭辟入里、切实可行的精妙策略。是以策论一行,向来是勘察比试中最难的科目,可若是真能在这上面做出彩来,引得王室看重,便等同于半只脚踏入了仕途,往后的前程不可限量,足以让家族光耀门楣。

灵汐端坐在席上,目光落在面前的棋局之上,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黑白棋子,思绪却早已飘远。

昔日张元那篇名动兴庆府的《行律策》,便是在第三轮“挑”中挥毫所作。“挑”这一环节,向来是勘察比试中最具趣味也最显才情的一环,男子可挑女子切磋,女子可挑男子较技,学子自然也可挑先生请教,以文会友,以武切磋,全凭心意。

彼时便有一位胆识过人的男学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偏偏挑了同文院里看似不起眼的张元为先生。谁曾想,张元本就才华横溢,胸有丘壑,不过在台上略作思忖,眉头微蹙间便已有了腹稿,转瞬之间,一篇策论已然成篇。其文洋洋洒洒数千言,引经据典却不显半分浮夸,字字珠玑,句句皆中要害,将天下利弊剖析得淋漓尽致,实在令人惊艳不已,台下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那篇策论当时便引得几位王子青眼相加,纷纷侧目,欲将其纳入麾下。只是张元也是个性情淡泊的妙人,面对王室的橄榄枝,只道自己一心只想在同文院做个书算先生,教书育人,其余功名利禄之事概不念想。他态度坚决,心意已决,若非后来李元昊求贤若渴,几次三番亲自登门,礼贤下士,言辞恳切,甚至灵汐在旁为他细细剖析利弊,出谋划策,点醒他乱世之中唯有依附明主方能实现抱负,这张元说不定真就终身隐居书院,不入仕途了。

棋局之上,黑白交错,纵横捭阖,恰如野利灵汐上辈子那跌宕起伏、充满悔恨与痛苦的人生。那些背叛与伤害,那些阴谋与算计,那些错失的良机与枉付的深情,皆如这棋局一般,早已注定了败局。她轻轻拂动衣袖,桌上的棋局瞬间被打乱,黑白棋子滚落案几,叮当作响,清脆的声响仿佛是上辈子的种种纠葛,终于尘埃落定。

灵汐指尖缓缓拈起一枚黑子,目光坚定,缓缓落下,眼底闪过一丝决绝与冷冽。既然上辈子已是满盘皆输,那便重来一盘棋局,这一次,由她执子开局,由她掌控全局,所有的恩怨情仇,所有的背叛伤害,都该一一清算,又如何?

另一边,万严里正对着随身小厮精心整理着自己的褐衫,衣料上绣着细密的云纹,虽不张扬却也透着富贵之气。他又抬手小心翼翼地理了理头顶的发髻,发髻上镶嵌的白玉饰件轻轻晃动,折射出温润的光泽。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小厮,眼神中带着几分期待与得意,语气中满是炫耀:“爷今日这般装扮,瞧着如何?可有几分名士风采?是不是连那些饱学之士见了,也要赞一声风流?”

“少爷风姿卓绝,英气逼人,气度不凡!”小厮的追捧之语张口就来,说得无比恳切,眼中满是崇拜,“放眼整个兴庆府的年轻公子,也难寻第二人能有少爷这般风采!今日登台,必定能艳压群芳,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万严里听得心花怒放,得意地撇了撇嘴角,脸上满是志在必得的神色,仿佛那策论的头名已然是囊中之物。他当即就要起身,迈着大步往台上走去。身边的万严良见状,眉头猛地一蹙,心中警铃大作,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沉声道:“你这是要做什么?莫要冲动!”

“自然是去选科目,登台比试啊!”万严里语气轻松,挣脱着兄长的手,仿佛胜券在握,“这般好的机会,我怎能错过?”

万严良眉头皱得更紧,脸色也沉了下来。自己这个弟弟究竟有几斤几两,他再清楚不过。自幼便好吃懒做,不肯用功读书,本就没什么真才实学,偏生又爱慕虚荣,爱出风头。如今万家正值蒸蒸日上之际,族中长辈皆盼着能在此次勘察比试中有所斩获,为家族争光,万万不可在这关键时刻出了岔子,丢了家族的脸面,影响了家族的前程。万严良压着心中的火气,沉声道:“你胸无点墨,腹中无半分真才实学,能会些什么?莫要登台出丑,让整个兴庆府的人都笑话我们万家!”

这话听在万严里耳中,只觉得格外刺耳,如同针一般扎在心上。他与万严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血脉相连,可世人提及万家,首先夸赞的便是兄长万严良。万严良生得眉目俊朗,气质沉稳,温文尔雅,是人人称赞的少年才俊;而他却生得粗犷黑壮,少了几分文雅之气,多了几分蛮实之感。万严良年纪轻轻便能替父亲处理家族事务,甚至能参与朝中议事,深得父亲与族中长辈的器重;而他每每想在父亲面前谈及朝事,想要一展自己的“抱负”,父亲总是摇头不耐,不愿多听一句,眼神中的失望显而易见。

同为兄弟,本应亲密无间,无甚龃龉,却因外人的眼光、父亲的偏爱,渐渐生出了难以逾越的隔阂。万严里本就在兄长的光芒下活得压抑,心中满是敏感与自卑,如今听闻万严良这番毫不留情的轻视之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胸中的怒火熊熊燃烧。先前他还隐隐有些犹豫,那篇文稿写得太过出色,若是登台献技,会不会太过风光,惹人非议,甚至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可此刻,兄长的轻视彻底点燃了他心中的好胜之火,这点犹豫已然荡然无存。

他猛地甩开万严良的手,语气不善,带着几分讥讽与怨怼道:“大哥!你怎能如此看轻我!小弟虽不及你聪慧能干,深得父亲喜爱,却也并非全然的草包!你大可不必如此拦着我,生怕我抢了你的风头!总归我就算登台比试,也不过是小试牛刀,怎敢抢你这位大才子的风头,碍着你的锦绣前程呢?”

万严良听出了他话里的怨怼与不甘,心中微微一沉。他知晓弟弟心中一直憋着一股气,却未曾想他竟如此敏感多疑。万严良顿了一下,正要开口劝说,想要让他冷静下来,莫要因一时冲动而酿成大错。却见万严里猛地推开他的手,脸上满是决绝,迈着大步,昂首挺胸,施施然走上台去。他站在台中央,迎着台下众人各异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对着台下众人远远大声道:“我选‘策论’!”

策论?

这两个字如同平地惊雷,在人群中炸开。同文院里认识万严里的人不在少数,闻言皆是一惊,纷纷将目光投向台上那个黑壮的身影,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万严里竟选了策论?他莫不是疯了吧?”

“便是寻常学子也不敢轻易触碰策论,他有何本事,竟敢如此狂妄?”

“这万严里平日在同文院,课业虽不算差,可也绝非顶尖,怎敢挑战这般难的科目?”

说起来也怪,万严里本身并无什么真本事,可在同文院的课业考评中,却也算得上优秀,甚至偶尔还能得到先生的几句夸赞。只因他每次的功课与文稿,皆是暗中请人代笔而成,并非自己亲笔所作。虽称不上是什么惊才绝艳的大才子,却也勉强能混个不错的名声,让人误以为他是个深藏不露的少年才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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