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不敢小觑

“野利家的丫头，万家与你有仇吗？”

灵汐静静地立在梅林之中，目光沉沉地望着眼前的少年。寒风吹过，掀起她素色披风的边角，猎猎作响，却吹不散她眼底的沉静。

卫慕俊涛生得一副绝世容颜，剑眉斜飞入鬓，眼眸深邃如兴庆府的寒潭，颧骨微突的轮廓自带党项男子独有的英挺苍劲，明明嘴角噙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散漫笑意，周身却萦绕着一股超然于年龄之上的沉稳气场。那并非刻意伪装的故作深沉，而是源自骨髓的笃定与从容，仿佛天地崩塌于前，他也能稳如泰山，让人不自觉生出一种“跟着他，便再无畏惧”的安然。灵汐历经两世浮沉，前生在辽国宫廷的步步惊心与西夏后宫的尔虞我诈中摸爬滚打，见过的俊彦豪杰、奸佞小人不计其数，却从未遇过这般通透敏锐之人——只消轻飘飘一句话，便能穿透层层迷雾，直抵所有事情的核心要害，仿佛世间万物皆逃不过他的眼眸。

这般惊才绝艳、智计无双的人物，偏偏逃不过英年早逝的宿命，当真是天妒英才，徒留惋惜。

灵汐眼中的惋惜之色一闪而逝，快得如同流星划过夜空，再开口时，语气已是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是。”

“你这局棋，倒铺得这般迂回曲折，这般费尽心思！”卫慕俊涛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直直刺向灵汐，“绕了这许多弯子，费了这许多心力，竟只为将万严里那个草包送入仕途！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要搅乱西夏的朝堂，让这兴庆府不得安宁？”

饶是野利灵汐已活过两世，见惯了大风大浪，心中也忍不住微微一惊，泛起层层涟漪。若说先前卫慕俊涛的表现，于她而言只是聪慧过甚、一点即通，让她暗自警惕，此刻这人的洞察力，便显得有些可怕了！

寻常人行事，不过是走一步瞧一步，目光短浅；聪明人能走一步瞧十步，未雨绸缪；而卫慕俊涛这句看似平常的问话，却似走一步便望到了千里之外，将她深藏心底的谋划看得一清二楚。如此毫不掩饰的单刀直入，如此精准狠辣的直击要害，倒让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答，心中竟生出几分被人看穿底牌的慌乱。

片刻沉吟后，灵汐定了定神，压下心中的波澜，缓缓抬眸，迎上他锐利的目光，语气平静地答道：“这朝堂之事，这万家的兴衰，又与少主何干？你何必这般步步紧逼，追问不休？”

“本少主向来不关心西夏官场的纷纷扰扰，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在我眼中不过是些无趣的戏码！”卫慕俊涛的语气沉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毫不掩饰的警告，眼神也变得冰冷刺骨，“可卫慕大公爵府是我的根，是我卫慕俊涛的底线，谁也动不得！你若敢把主意打到卫慕府头上，敢伤我卫慕氏一人一毫，就别怪本少主心狠手辣，对你不客气！”

灵汐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心中了然。卫慕俊涛向来对卫慕大公爵府看似厌恶有加，整日与卫慕国公针锋相对，处处作对，仿佛天生的仇敌，如今看来，倒并非全然的憎恶。他心中终究是将卫慕府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终究是护着自己的家族。否则，上一世末年，他也不会为了保全卫慕府的声名，为了护着卫慕氏的族人，不惜以身犯险，最终落得个万箭穿心、尸骨无存的凄惨下场。

而卫慕俊涛怀疑她会对卫慕氏下手，也并非无的放矢，空穴来风。野利家族与卫慕氏本就素有嫌隙，世代积累的恩怨如同深不见底的鸿沟，向来是横竖看不顺眼，水火不容。加之她如今所作所为皆透着诡异，处处透着不寻常，在旁人看来，自然会觉得野利家是要借着搅乱朝堂的机会，给卫慕氏下绊子，报昔日之仇。

“卫慕少主大可放心。”灵汐淡淡开口，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今日的风沙大小，又似在谈论天边的流云，没有丝毫波澜，“野利与卫慕两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我野利灵汐做事，向来恩怨分明，自然不会无端生出事端。少主担心的事情，绝不会发生。人生短短数十载，世事无常，风水轮流转，卫慕氏如今视野利家为眼中钉、肉中刺，殊不知来日方长，或许有朝一日，我们会为了共同的敌人，风雨同舟、同仇敌忾，成为彼此最信任的盟友！”

“你这是在向我示好？是在向我卫慕氏抛出橄榄枝？”卫慕俊涛挑了挑眉，眼中带着几分玩味，几分探究，还有几分难以置信，“野利家的丫头，你可知道，你这番话若是传出去，会引起多大的风波？”

“是。”灵汐平静颔首，神色依旧淡然，没有丝毫犹豫，仿佛自己说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卫慕俊涛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女，目光如同精密的蛛网，想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他自出生便身处权贵之巅，身份尊贵无比，见过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幼时，那些女子皆是为了攀附权势滔天的卫慕国公而来，对他百般讨好；年长后，便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他这位卫慕氏最受宠的少主，或是温婉可人，或是娇俏灵动，或是才华横溢，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手段。

聪明之人，卫慕俊涛见过千千万万，朝堂上的老谋深算，江湖中的智计卓绝，他早已见怪不怪。可他从未见过如眼前这少女般让他心生讶异、捉摸不透的人。

或许是历经沙场刀剑拼杀、生死考验磨练出的直觉，或许是骨子里对危险的敏锐感知，卫慕俊涛能从野利灵汐身上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那味道极淡，却真实存在，像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人，带着洗不掉的杀伐之气。她便如同一潭沉沉死水，表面波澜不惊，平静得让人看不出任何异样，可水底却潜伏着翻江倒海的凶兽，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如今的风平浪静，不过是她在暗中积蓄力量，伺机而动，待他日冲破桎梏，必是一场腥风血雨，让整个西夏都为之震动！

虽说这话听来有些可笑，一个养在深闺、看似柔弱的丫头，能翻起多大的风浪？能撼动这根深蒂固的朝堂格局？可卫慕俊涛向来不会轻视自己的直觉，那直觉曾无数次在生死关头救过他的性命，他深信不疑。

少女身着镶着银线纹样的窄袖锦袍，外罩一件素白披风，披风边缘绣着细密的暗纹，在林间微光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她俏脸含霜，眉眼间没有丝毫少女的娇柔，反而透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与决绝。她就那样静静地立在郁郁葱葱的梅林之中，身姿纤细却挺拔，竟硬生生站出了宫阙殿宇般的威严与气势，让人不敢轻易靠近，更不敢有半分轻视。那是一种融合了高贵、孤独、杀伐果断与无底深渊的复杂气质，如同迷雾中的山峦，神秘而危险，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

那是一种融合了高贵的、孤独的、杀伐果断的、无底深渊的复杂气质，让人不敢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