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一针见血
“小娘子。”莲花和杜鹃皆是满脸警惕地护在灵汐身前,大声呼喝未免太过失态。况且那少年身着镶玉窄袖劲装,襟摆绣着细密缠枝纹样,银带束腰衬得身形挺拔如松,通身贵气逼人,眉眼间带着党项男子特有的英挺轮廓,颧骨微突却更显俊朗不凡,这般容貌气度,让人不由得暗自揣测他的来历身份。可终究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林中静谧幽深,谁也不知晓对方是善是恶,莲花和杜鹃心中总归怕生出什么意外,护着灵汐的姿态愈发紧绷,手已悄然按在腰间的短匕上。
“莲花,杜鹃,你们去林口守着。”灵汐开口,语气平静无波,却似带着千钧之力。
“可是小娘子……”两人面露犹豫,这般不明底细的少年突然出现,实在放心不下让她独自面对。
“去吧。”灵汐微微皱了皱眉,重生后的她历经生死劫难,早已褪去往日的天真柔弱,自带一股莫名的威严,每逢发号施令时,那股不容置喙的气势便会自然流露,让人不敢轻易反驳。
莲花和杜鹃对视一眼,知晓自家小娘子心意已决,只得依言退守到林口,目光却依旧紧紧盯着林中动静,丝毫不敢懈怠,随时准备上前护主。
“你倒是有趣。”卫慕俊涛倚着粗壮的梅树干,玩味地打量着灵汐,眸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他明明是金尊玉贵、养尊处优的世家少主,目光却锐利如沙场上染血的弯刀,寒芒毕露,平淡的语气中也带着几分凛冽刺骨的寒意,分明是见过血光、历经杀伐之人,绝非寻常纨绔子弟可比。
“卫慕少主有话不妨直说,何必这般拐弯抹角。”灵汐抬眸发问,清澈的眼眸中不见半分怯意,卫慕俊涛突然在此处现身,行踪诡秘,绝不可能是来闲谈的。这人年纪虽轻,行事却极有主见,连权势赫赫的卫慕国公都管不住他,平日里行事更是放肆不羁、随心所欲,让人摸不透他的门路与心思。
“敦煌郡王府如今还缺个郡王妃,那瘸子似是瞧上你了,本少特来为你道声恭喜啊!”他语气不明,带着几分戏谑与玩味,将堂堂敦煌郡王称作“瘸子”,这般胆大妄为、以下犯上的言辞,由他说出来却带着十足的轻蔑与嘲弄,仿佛敦煌郡王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污秽之物,根本不配入他的眼。
这人的心气,倒真是高得很,放眼整个兴庆府,怕是无人敢这般放肆。
灵汐心中暗自思索,面上却依旧神色沉静,仿佛未曾听闻这惊世骇俗的话语,全然未察这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落在对方眼中,早已泄露了端倪,证明她绝非表面那般简单。卫慕俊涛突然上前一步,他身形高大挺拔,灵汐在他面前竟显得有些娇小,整个人瞬间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紫衣少年微微俯身,凑近她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着令人心悸的暧昧:“你果然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少年身上传来清冽的寒松香气,混杂着淡淡的雪霜之气,沁人心脾,声音刻意压低,带着几分磁性与蛊惑,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神微动。这突如其来的贴近本就暧昧至极,灵汐抬眼,便见那张俊俏得足以倾倒众生的脸庞近在咫尺,长睫如蝶翼轻颤,唇角微微勾起,笑容中透着几分洞悉一切的邪气与狡黠。
可她毕竟不是真正的豆蔻少女,历经一世沧桑巨变,家破人亡的痛苦早已将她的心打磨得坚如磐石。她只微微垂眸,避开他过于灼热的目光,语气淡然如秋水:“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这世间之事,本就不由人全然掌控。”
卫慕俊涛见她这般无动于衷,仿佛自己的一切试探都如同石沉大海,也懒得再装出那副花花公子的模样,丝毫不怜香惜玉地推开她,手中扬着一封折叠整齐的纸柬,笑容带着几分轻佻与戏谑:“知道自身已陷入险境,却依旧不急不躁,反倒为万家二公子那般无用之人费心操劳、奔走谋划?你这般做法,实在让人费解!”
灵汐目光骤然一动,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随即紧紧盯着他手中的纸柬,眼神锐利如刀,语气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狠戾:“卫慕少主,此事与你无关,你是否管得太宽了?”
“不过一张薄薄的纸柬,你倒这般紧张,这般在乎,它对你而言,想必是极为重要的吧?”卫慕俊涛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语气中满是探究,“你与万家老二素无交集,能有什么深厚交情,竟如此不遗余力地帮他?又或者……野利家的丫头,你心中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不妨说出来,让本少也听听热闹!”
灵汐面沉如水,如同笼罩着一层寒霜,目光死死盯着卫慕俊涛手中的纸柬,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那纸页薄薄一片,轻如鸿毛,在她心中却重若千钧,是她复仇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承载着她的血海深仇与家族的未来。
那是她耗费多日心血,凭着上辈子刻骨铭心的记忆,一字一句默写出的《行律策》。上辈子,张元便是凭着这篇字字珠玑、见解独到的策论,被野心勃勃的李元昊看中,自此收为心腹幕僚,为他出谋划策、运筹帷幄,助他一步步巩固王权,铲除异己,最终也间接导致了野利家族的覆灭,让她落得个家破人亡、惨死收场的结局。
如今张元尚且未曾展露才华,默默无闻,灵汐便是要在他崭露头角之前,彻底断绝他与李氏王族产生交集的可能,断了他的青云之路。不仅如此,她更希望张元永远无法为王室效力,一辈子碌碌无为,这才是最稳妥、最能解她心头之恨的做法。
而万家二公子万严里,是兴庆府中新崛起的汉人贵族子弟,仗着王室的扶持,气焰嚣张。李氏王族向来有打压老牌家族、扶持新兴势力的惯例,万家便是其中最受器重、发展最快的一枝。万家长子万严良真正才华横溢、文武双全,后来李元昊登基,对他大力提携,委以重任,万家也因此蒙受恩荫,权势日盛,愈发横行霸道,欺压百姓。而这个万严里,才华远不及他兄长的十分之一,却极为贪慕虚荣、好大喜功,常常将兄长的功绩揽在自己身上,四处吹嘘炫耀,为人更是睚眦必报、心胸狭隘,简直就是一根搅乱朝局、败坏风气的搅屎棍。上辈子万严里未曾踏入仕途,这辈子万家尚未达到全盛时期,万严良也才刚入仕途不久,根基未稳,灵汐便想推波助澜,送万严里踏入这官场泥潭,让他成为李元昊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
她知晓每年同文院勘察,不学无术的万严里都会让小厮花重金在外头买份考卷充数,蒙混过关。今日便是她让莲花带人暗中埋伏,悄悄替换了那份考卷,将《行律策》换给了他。以李元昊那副“惜才如命”的性子,见到这般精妙绝伦的策论,定会不顾一切将万严里收归麾下,加以重用。而万严里个性虚荣,必然不会承认这策论并非自己手笔,只会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不属于他的荣耀与官职。这般胸无点墨却又好大喜功之人混入西夏官场,身居高位,必然会闹出无数笑话,犯下诸多过错,灵汐倒想看看,他与心机深沉、手段狠辣的李元昊对上,会是一场怎样精彩绝伦的狗咬狗闹剧!
剪除李元昊的有力臂膀,换上一根脑袋空空的搅屎棍,让他身边尽是奸佞庸碌之辈,这便是灵汐打的好主意,也是她复仇之路的重要一步。谁曾想,半途中竟杀出个卫慕俊涛,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平白无故搅乱了她的全盘计划,让她的心血险些付诸东流。
她的目光明明灭灭,眸中翻涌的情绪如同惊涛骇浪,愤怒、不甘、警惕、疑惑,千言万语都汇聚在那双清澈却锐利的双眸中,如同受伤的幼兽,带着几分倔强与防备。卫慕俊涛将她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愈发觉得有趣,终于扬唇,语气慵懒而随意:“你大可不必露出这般怨怼的神情,仿佛本少欠了你什么似的,这纸柬是我的人复刻的,原本那份,依旧在万严里手中,你的计划并未被破坏。”
灵汐微微一愣,眼中满是错愕与难以置信,万万没想到会是这般结果,悬着的心瞬间落了大半,却又生出新的疑惑。她抬眼看向卫慕俊涛,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少主倒是心宽,竟肯这般成全。”
“非是心宽,也非成全,只是本少向来有一优点颇得赞誉。”卫慕俊涛眸光微冷,语气带着几分疏离与淡漠,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最不喜多管闲事,更不愿坏了别人的兴致。”
灵汐刚要开口再说些什么,想要问清楚他的真实意图,便听卫慕俊涛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执着:“如今你总可以告诉本少,为何要写信给万家了吧?你这般费尽心机,到底是为了什么?”
灵汐心中暗自叹息,一声无奈,一声怅然。她虽有心将野利家族与卫慕氏绑在一条船上,共同对抗势大的李氏王族,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可如今显然还不是时候。野利氏与卫慕氏积怨已久,矛盾重重,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化解,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慢慢图谋。谁曾想,如今竟平白无故与卫慕俊涛产生这般交集,将好好的计划全搅乱了,实在是始料未及。
她从不相信任何人,重生一世,她早已看清人心险恶,世态炎凉,只信自己。她有自己的复仇之路要走,这条路布满荆棘与鲜血,卫慕俊涛也好,卫慕氏也罢,都不过是她复仇大业中的一枚棋子,有用则留,无用则弃。自古以来,从没有下棋之人会向棋子解释自己的布局与用意,她亦如此。
“本少倒是好奇得紧,你这般倾力相助万严里那个草包,除非是与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情,想要帮你的情郎争得名声与前程,让他能配得上你这野利家族大小姐的身份!”卫慕俊涛笑容促狭,目光灼灼地上下打量着灵汐,带着几分戏谑与探究,“后来又想,万家老二虽不成器,一无是处,可挑女人的眼光倒是不差,能得到你这般倾心相助,也算是他的福气了!”他目光落在灵汐脸上,她眉眼精致如画,却带着西北大漠风霜磨砺出的锐利与坚韧,让人不敢小觑,更不敢轻易招惹。
“再者说,你帮万严里,便是帮万家挣得声誉,稳固地位,可你放着才华出众、品行端正的万严良不帮,偏偏选择了草包一个、声名狼藉的万严里,这般行径,看上去倒像是居心不良,故意要给万家添乱,给李氏王族找麻烦!”他笑得不怀好意,话语却如同利刃一般,一针见血,直中要害,戳破了灵汐的伪装。
“野利家的丫头,万家与你野利家族,莫非是有仇?你这般做,到底是为了复仇,还是另有图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