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剑鸣惊鸿
肺腑间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蔡琰发髻散乱,华美的深衣被划破了数道口子,沾满了泥尘与血污。她已经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身后的马蹄声和污秽的笑骂声,如跗骨之蛆,紧追不舍。
脚下一块凸起的石砖绊倒了她。
整个人向前扑倒,怀中紧抱的琴匣也随之重重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完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她趴在冰冷的地面上,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奢望。
巷弄里弥漫着腐朽与血腥混合的恶臭。这里曾是长安最繁华的街市之一,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
“嘚、嘚、嘚……”
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她的身边。
五六骑高大的身影将她围拢,投下的阴影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他们是李傕、郭汜麾下的凉州胡骑,一张张脸上满是横肉与暴虐。
“头儿,你看,这娘们跑不动了。”一个声音粗嘎地响起,带着戏谑。
“啧啧,瞧这身料子,就算破了也看得出是好东西。定是哪个朝中大官的家眷。”
为首的骑兵头目翻身下马,他腰间的环首刀在昏暗天色下反射着幽光。他走到蔡琰面前,用脚尖踢了踢她身旁的琴匣。
“这里面装的什么?金子?”
蔡琰没有回答,只是用尽全力,将琴匣往自己怀里又拖近了一分。那是父亲留给她唯一的念想,是焦尾琴。
“嘿,还是个倔性子。”胡骑头目狞笑一声,蹲下身,伸出脏污的手,一把抓住蔡琰的头发,将她的脸强行从地上提了起来。
剧痛让蔡琰闷哼一声,被迫迎上那双充满欲望和残忍的眼睛。
“长得还真不赖。细皮嫩肉的,比咱们在营里玩的那些女人强多了。”头目喉结滚动,污言秽语脱口而出,“等兄弟们快活完了,把你卖到胡市去,还能换不少酒钱。”
“哈哈哈……”周围的骑兵爆发出哄堂大笑。
蔡琰的眼中涌上彻骨的绝望和屈辱。她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滑过沾满灰尘的脸颊。
“动手之前,先让老子看看这匣子里到底是什么宝贝。”
胡骑头目说着,松开她的头发,转而伸手去夺那琴匣。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琴匣的瞬间。
“咻!”
一声尖锐到极致的破空声响起,仿佛毒蛇吐信。
“噗!”
胡骑头目的动作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到一根乌黑的箭羽从自己的手背上穿过,将他的手掌死死钉在了地面上。
“啊——!”
凄厉的惨叫声刚刚响起,又是接连数声几乎同时响起的“咻咻”声。
巷子另一头,一名正坐在马上大笑的骑兵,笑声被一支精准射入喉咙的弩箭硬生生截断,他捂着脖子,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另外两名骑兵也应声中箭,一人胸口,一人面门,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了账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剩下的两名骑兵大惊失色。
“有埋伏!”其中一人惊惶地大喊,试图调转马头。
然而,已经晚了。
巷子的两端,阴影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二十余名身着统一黑色铠甲的士兵。
他们左手持小方盾,右手握着一柄柄寒光闪闪的环首刀,步伐沉稳,悄无声息地向前合围。他们的铠甲样式统一,锻造精良,与胡骑身上五花八门的破旧皮甲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个清冷而沉稳的声音从为首那人的面甲下传出。
“曹纯,右翼。”
“诺!”
一名身形尤为魁梧的将领应声而出,带着五名士兵,如猛虎下山般扑向那两名企图逃跑的骑兵。
那两名胡骑挥舞着马刀,嘶吼着想要做困兽之斗。
但他们的攻击在对方严密的盾阵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锵!”
马刀砍在方盾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而盾牌之后,三柄环首刀从不同的角度,以一种毫无花巧却致命无比的方式递出。
“噗嗤!”
血肉被割开的声音接连响起。
一名骑兵的马腿被齐齐斩断,战马悲鸣着倒地,将他压在身下。紧接着,一柄长刀便刺穿了他的胸膛。
另一名骑兵则被曹纯一刀连人带刀劈开,鲜血和内脏洒了一地。
这完全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戮。
被弩箭钉住手掌的胡骑头目眼看手下瞬间被清扫干净,脸上写满了恐惧。他忍着剧痛,用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的短刀,嘶吼着朝那个发号施令的人影冲去。
“我跟你们拼了!”
蔡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个为首的身影,面对疯狗般的敌人,却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直到胡骑头目冲到他面前不足三步的距离。
他动了。
“锵——”
一声清越的剑鸣,如龙吟,如凤啼,响彻整条死寂的巷弄。
一道冷电般的寒光闪过。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也没有繁复的招式。
那身影只是做了一个简单至极的侧身、前踏、突刺。
胡骑头目前冲的势头猛然停滞,他脸上的疯狂表情凝固了。一道极细的血线,从他的脖颈处浮现,然后迅速扩大。
“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漏风般的声音,丢掉短刀,双手死死捂住脖子,却无法阻止鲜血如喷泉般涌出。他踉跄了两步,最终跪倒在地,生机飞速流逝。
那道身影缓缓收剑,剑身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甩掉上面不沾半点的血珠,然后“噌”的一声归入鞘中。
从头到尾,他的动作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仿佛不是在杀人,而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巷子里恢复了死寂。
只有黑甲士兵们检查尸体、回收弩箭的细微声响。
蔡琰瘫坐在地,大脑一片空白。她看着满地的尸体,又看看那些纪律严明得可怕的士兵,最后,目光落在了那个缓缓向她走来的身影上。
他的步伐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她的心跳上。
他在她面前停下,摘下了头上的面甲,露出一张年轻、清俊,却带着一丝风霜之色的脸庞。他的眼神很深邃,之前的冰冷杀气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的审视。
“姑娘,无恙否?”
他的声音平和醇厚,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与方才那道冰冷的命令判若两人。
蔡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了她死死护在怀中的琴匣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赞赏。
“乱世之中,犹能舍身护琴。”他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敬意,“若我所料不差,此琴,可是已故蔡议郎传下的焦尾?”
一句话,让蔡琰如遭雷击。
他……他不仅知道这把琴,还知道她的父亲。
一股力气仿佛重新回到了身体里,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抖地问:“你……你们究竟是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