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长安烽火
冲天的黑烟笼罩着整座城市,昔日规整的坊市街道被残垣断壁和拒马分割得支离破碎。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焦糊与腐烂的气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毒雾,钻入每一个幸存者的口鼻。
李傕与郭汜,这两个曾经的西凉军同僚,如今已是生死仇敌。他们的军队在城中展开了最残酷的巷战,为了争夺一条街道、一座府邸的所有权,不惜将这座千年古都一寸寸地化为焦土。
在城西一处早已被焚毁过半的府邸废墟里,藏着几个瑟瑟发抖的身影。
“小姐……再喝口水吧,您的嘴唇都干裂了。”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将一个破损的陶碗递到一名女子面前。碗里的水浑浊不堪,漂浮着几丝草根。
那女子身着一身早已看不出原色的布衣,脸上沾满了烟灰和污垢,但即便如此,也难掩她那份与生俱来的清丽与雅致。她正是当世大儒蔡邕之女,蔡琰,字昭姬。
她的目光空洞地望着废墟外灰蒙蒙的天空,喃喃地问道:“福伯,我们还能撑多久?”
被称作福伯的老者是蔡府的老管家,从蔡邕在世时便一直侍奉左右。他看着自家小姐憔悴的模样,心如刀割。
“小姐放心,只要老奴还有一口气,就一定能护您周全。”福伯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老爷临终前托付过,拼了这条老命,我也要把您带出去。”
旁边一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小丫鬟,名叫小翠,早已吓得缩成一团,听到这话,忍不住哭了出来:“福伯,我怕……外面那些兵,他们不是人,他们是魔鬼!昨天……昨天我亲眼看到他们把张婶家的粮食抢光,还……”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福伯用眼神制止了。
蔡琰轻轻地将小丫鬟揽入怀中,抚摸着她颤抖的后背,轻声安慰道:“小翠,别怕。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话虽如此,她自己的心里却是一片冰凉的绝望。
父亲被王允下狱冤死后,她本想扶灵柩归乡安葬,却被这连天的战火困在了长安。家产被乱兵抢掠一空,忠心的仆役死的死,散的散,如今身边只剩下福伯和小翠两个人。
她们已经在这片废墟里躲藏了三天,身上带的最后一点干粮,在昨天就已经吃完了。
“不行,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福伯站起身,“小姐,小翠,你们在这里等着,千万不要出声。我出去找点吃的,再不想办法,我们都要饿死在这里。”
“福伯,太危险了!”蔡琰立刻出声阻止,“外面的乱兵像疯狗一样,你出去……”
“小姐,不出去是饿死,出去是找一条活路。”福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您忘了?我年轻时也走南闯北,知道怎么躲着人走。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他不等蔡琰再劝,佝偻着身子,像一只老猫,悄无声息地从墙角的破洞里钻了出去。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次远处传来厮杀声或是惨叫声,蔡琰和小翠的心都会揪紧一次。她们紧紧依偎在一起,仿佛这样才能汲取到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暖和勇气。
蔡琰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粗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体。
那是她父亲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一张焦尾琴。
在逃难的路上,金银细软都舍弃了,唯有这张琴,她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丢下。仿佛抱着它,就能感觉到父亲还在身边,那份属于书香门第的从容和风骨,就还没有完全被战火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蔡琰几乎以为福伯再也回不来的时候,墙角的破洞处终于有了动静。
福伯的身影钻了进来,他的一条胳膊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正在汩汩地流着血,但他的脸上却带着一丝喜色。
“小姐!快看!”他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半块黑乎乎的饼子,上面还沾着泥土,“我找到吃的了!”
“福伯,你的手!”蔡琰惊呼一声,连忙撕下自己的衣角,想要为他包扎。
“没事,小伤。”福伯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碰到一小股乱兵在抢东西,我趁他们不注意,从地上捡的。快,小姐,你和小翠先吃。”
看着那半块比石头还硬的饼子,蔡琰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是一代大儒的女儿,是名满京华的才女,何曾受过这般苦楚。但她知道,这半块饼子,是福伯用命换来的。
她正要接过饼子,突然,一声巨响传来。
“轰隆!”
他们藏身的这面残墙,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塌。
烟尘弥漫中,几个高大壮硕的身影出现在缺口处。他们穿着一身杂乱的皮甲,脸上带着戏谑而残忍的笑容,手中提着带血的弯刀。从他们深邃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来看,分明是常年活动在边塞的胡人骑兵。
为首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他的目光在废墟里一扫,立刻就定格在了蔡琰和小翠的身上。
“嘿嘿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壮汉的眼中迸发出贪婪的光芒,“还以为这里只有几个臭要饭的,没想到藏着两个这么水灵的小娘子。”
他身后的几个胡兵也都发出了淫邪的笑声,一步步地逼了过来。
“军爷!军爷饶命!”福伯张开双臂,像一只护着鸡崽的老母鸡,挡在蔡琰身前,“我们是逃难的百姓,求军爷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滚开,老东西!”络腮胡壮汉不耐烦地一脚踹在福伯的胸口。
福伯本就有伤,又年老体衰,哪里经得住这一脚。他惨叫一声,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后面的石墙上,喷出一口鲜血,眼看就活不成了。
“福伯!”蔡琰发出一声悲鸣。
小翠更是吓得直接昏死了过去。
“老东西不识抬举。”壮汉啐了一口唾沫,目光重新转向蔡琰,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到手的珍宝,“小美人,别怕。跟了我们哥几个,保证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可比跟着这老不死的强多了。”
蔡琰踉跄着后退,后背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
她看着步步紧逼的胡兵,看着他们眼中那不加掩饰的欲望,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涌上心头。
她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灰。
她缓缓地举起怀中的焦尾琴,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离她最近的石柱砸去!
她不能让父亲的遗物,也不能让自己,落入这群禽兽的手中。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啪!”
然而,预想中琴毁人亡的景象没有发生。
一只粗壮的手掌,在半空中稳稳地抓住了琴身。
络腮胡壮汉狞笑着,一把将琴夺了过去,随手扔给旁边的手下:“性子还挺烈,我喜欢!”
他伸出那只满是污垢和血迹的大手,缓缓地伸向蔡琰洁白如玉的脸颊。
“来,让爷好好看看,大儒蔡邕的女儿,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绝望,彻底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蔡琰淹没。她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
父亲,女儿不孝,来生再报您的养育之恩了……
就在那只脏手即将触碰到她肌肤的瞬间。
“咻——”
一声尖锐到极致的破空声,仿佛撕裂了这片污浊的空气。
一支黑色的羽箭,携着雷霆万钧之势,后发而先至。它没有射向络腮胡壮汉,而是以一个刁钻无比的角度,钉在了他伸出的手掌与蔡琰脸颊之间,那不足半寸的空隙里。
箭矢深深地没入壮汉身后的墙壁,只留下不断“嗡嗡”震颤的箭尾,仿佛在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络腮胡壮汉脸上的狞笑僵住了,他能感觉到箭簇带起的劲风刮过他手背的汗毛,那股冰冷的杀意,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凝固了。
他和他的手下们,像是一群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缓缓地、僵硬地转过头,望向那道被他们踹开的墙壁缺口。
在那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身影。
那人一身破烂的衣服,像是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脸上也涂满了烟灰,看不清样貌。
但他手中那把闪烁着金属冷光的奇特弩弓,和他身后阴影中影影绰绰浮现出的数十个沉默如山的身影,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他们绝非善类。
“我的耐心不太好。”
那个为首的身影开口了,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仿佛来自九幽的寒意。
“放开她,然后……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