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章江山诺
谢允之整了整衣冠,淡淡道:"既然侯府相邀,臣便去会会这位郡主。"
萧景琰执起他的手,将一枚龙纹玉佩放入他掌心:"带着这个,若有变故,可调动暗卫。"
"殿下这是不放心臣?"谢允之挑眉。
"是不放心他们。"萧景琰眸光转深,"记住,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必当真。"
镇北侯府荷花池畔,沈芷衣早已备好茶点。见她今日只穿着素净的常服,发间也无珠翠,与往日判若两人。
"谢学士肯赏光,真是蓬荜生辉。"她起身相迎,语气平淡得近乎疏离。
"郡主客气。"谢允之目光扫过四周,"不知今日赏荷,可还有别的客人?"
"就你我二人。"沈芷衣斟茶的动作略显匆忙,"父亲入宫议事去了。"
"谢学士觉得这荷花开得如何?"
"尚可。"谢允之轻抿一口茶,"不及东宫池中的白莲。"
沈芷衣笑容微僵,随即又展颜道:"说起来,殿下与谢学士似乎格外投缘?"
"为臣者,自当尽心辅佐储君。"
"只是辅佐吗?"沈芷衣倾身向前,声音压低"
谢允之执杯的手微微一顿。
"郡主何意?"
"我只是好奇,"沈芷衣把玩着茶盏,"若陛下知道殿下与近臣过从甚密,会作何想?"
谢允之忽然轻笑:"郡主这是在威胁下官?"
"不敢。"沈芷衣目光闪烁,"只是提醒谢学士,有些界限,逾越不得。"
"多谢郡主提醒。"谢允之起身,"若无事,下官告退。"
"且慢。"沈芷衣拦住他,"谢学士难道不想知道,那日刺杀殿下的刺客,究竟是谁派来的?"
谢允之脚步顿住。
沈芷衣缓步绕到他面前:"若谢学士肯与我合作,或许我能告诉你一些......有趣的事。"
就在这时,一个冷冽的声音自月洞门下传来,如碎玉投冰:
"孤也很好奇,郡主究竟知道些什么?"
萧景琰负手立在垂花门下,不知已听了多久。阳光在他玄色常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衬得他面色愈发冷峻。
沈芷衣脸色骤变,随即强自镇定地行礼:"殿下怎么来了?"
萧景琰缓步走近,目光如刀:"孤若不来,怎知郡主在背后这般议论孤?"
"臣女只是与谢学士闲聊罢了。"沈芷衣勉强笑道。
"闲聊?"萧景琰冷笑,"聊到孤的私事,聊到刺杀案,这也是闲聊?"
谢允之适时开口:"殿下,郡主方才正要说出刺客的线索。"
沈芷衣咬了咬唇,指尖无意识地绞着绢帕:"臣女......臣女也只是道听途说,未必作得准。"
"说来听听。"萧景琰在石凳上落座,姿态闲适却带着无形威压。
"听说......那批刺客是北境来的。"沈芷衣低声道,"与边境的粮草案有关。"
萧景琰与谢允之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印证了他们之前的猜测。
"郡主还知道什么?"萧景琰追问。
沈芷衣忽然抬头:"若殿下肯答应取消婚约,臣女愿将所知尽数相告。"
萧景琰眸光一冷:"你在和孤谈条件?"
"臣女不敢。"沈芷衣跪下,"只是这婚约本就是政治联姻,殿下心中既已有......"
"住口!"萧景琰厉声打断。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匆匆跑来:"殿下,陛下急召!北境八百里加急!"
萧景琰起身,深深看了沈芷衣一眼:"今日之事,孤记下了。"
他拉起谢允之的手:"我们走。"
待二人并肩远去,沈芷衣缓缓起身,望着他们相携而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回宫的马车上,萧景琰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摩挲着那枚龙纹玉佩,眸光深沉。
"你方才为何不让她把话说完?"谢允之轻声问。
"有些话,不必说破。"萧景琰凝视着他,"你明白孤的心意就好。"
谢允之垂眸:"可是婚约......"
"孤自有打算。"萧景琰打断他,"现在最重要的是北境的军报。"
养心殿内,军报上的血渍在烛光下格外刺目。皇帝将密报掷于案前,声音沉如寒铁:"突厥可汗亲率三十万铁骑,已破居庸关。"
萧景琰接过军报,目光骤凝——镇北侯沈擎苍重伤昏迷,北疆军群龙无首。
"儿臣请旨即刻出征。"
皇帝凝视着他:"你可知道,此去凶险?"
"正因凶险,才该儿臣去。"萧景琰抬眸,"北疆将士需要储君亲临,才能重振军心。"
谢允之立在殿外,听着殿内对答,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当萧景琰走出殿门时,他迎上前去:"臣请随军同行。"
"不可。"萧景琰断然拒绝,"朝中需要有人坐镇。"
"殿下!"谢允之抓住他的衣袖,"北疆地形复杂,臣研究过所有关隘......"
萧景琰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声音低沉:"正因你熟知北疆,才更要留在京城。若我在前线......"他顿了顿,"需要有人在后统筹。"
东宫夜凉,烛火将熄未熄。
谢允之来到东宫俯身整理着出征行囊,指尖抚过叠好的铠甲。他将安神草药塞进衣襟内侧,又把连夜增补的舆图仔细收起。
"不必这般细致。"萧景琰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
谢允之没有回头,继续将晒干的药草分装进香囊:"北疆风沙大,这些草药能缓解不适。"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温润的青玉竹节,轻轻放在行囊最深处:"带着它,就当是......带着我的祝福。"
烛影摇曳,两人相顾无言,唯有更漏声点点滴碎长夜。
翌日黎明,大军开拔。萧景琰银甲白袍,在晨光中接过帅印。谢允之立在送行百官之首,目光始终追随着那道挺拔的身影。
"待孤凯旋。"萧景琰临上马前,深深看了谢允之一眼。
"臣等殿下捷报。"谢允之躬身行礼,袖中的手悄然握紧。
一月后,文华阁
烛火彻夜未熄。谢允之面前堆满北疆军报,指尖在舆图上缓缓移动。忽然,他目光一凝——粮草补给线上一处标记有异。
"来人。"他唤来暗卫,"查兵部这三日的文书往来。"
窗外雷声轰鸣,暴雨将至。谢允之起身关窗,却见沈芷衣撑着伞立在宫门外。
"谢学士,"她浑身湿透,神色仓惶,"我有要事相告。"
谢允之屏退左右:"郡主请讲。"
"父亲旧部传来密报,突厥人已知晓殿下明日要经过黑风峡。"她递上一枚染血的令牌,"这是信物。"
令牌上兵部的印记让谢允之眸光骤冷。他立即取纸研墨,用特殊药水写下密信。
"八百里加急,务必送到殿下手中。"他将信交给暗卫,转身对沈芷衣道,"郡主今日之举,不怕镇北侯怪罪?"
沈芷衣苦笑:"这婚约本就不是我愿。更何况......"她望向北疆方向,"殿下若有不测,北疆必乱。"
萧景琰展开密信,就着火光细看。信上只有寥寥数字:"峡内有伏,改道月牙湾。"
副将急道:"殿下,此信来历不明......"
"不必多言。"萧景琰斩钉截铁,"传令改道。"
大军悄然转向。翌日清晨,探子回报黑风峡内果然埋伏着重兵。
"谢允之..."萧景琰轻抚怀中青玉竹节,唇角微扬。
兵部侍郎连夜下狱,供状上铁证如山。谢允之持东宫令牌彻查六部,却在案情即将水落石出时,被一道急诏打断。原先还健康的皇帝突然中毒
养心殿内药气弥漫,御医跪了一地。龙榻上的天子面色青灰,唇角还残留着未擦净的黑血。
"陛下是中了西域奇毒。"太医令颤声禀报。
内侍压低声音:"谢学士,陛下要单独见您。"
谢允之跪在龙榻前,烛火在他清隽的侧脸跳跃。
"允之,"皇帝气息微弱,"朕要听一句真话......你与琰儿,究竟是何情分?"
"臣与殿下,是君臣,更是知己。"
皇帝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明黄绢帕染上暗红:"好个君臣知己......那你要立誓,此生绝不负他。"
"臣以性命立誓,此生绝不负殿下。"
皇帝疲惫地摆手:"今日之事......不可外传。暂不必告知琰儿,你明白么?"
"臣明白。"
退下吧......传太后。"
珠帘轻响,谢允之躬身退出。在殿门外与匆匆赶来的太后擦肩而过时,他听见老太后极轻的一句:"好自为之。"
月华如水,照见宫道上一道倏忽即逝的黑影。谢允之握紧袖中龙纹玉佩,眸光渐沉——这深宫里的暗涌,远比北疆的烽火更凶险。
养心殿内,烛影幢幢
太后坐在龙榻边,轻轻为皇帝擦拭额角的冷汗。
"皇儿,"太后的声音带着哽咽,"你会好起来的。"
"母亲,"皇帝虚弱地抬眼,眸中泛起温柔,"儿臣怕是要先去见景儿了。朕可以对她说,我们的儿子很优秀......"
"别说了!"太后急忙打断,却在看见儿子平静的目光时红了眼眶。
皇帝轻轻握住太后的手:"琰儿这倔强的性子,倒是像极了朕年轻的时候。一旦认定了什么,就绝不会放手......"他顿了顿,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得不承认,他的眼光确实很好。"
太后闻言,手中的绢帕悄然滑落。她望着儿子苍白却释然的面容,终于明白,皇帝对太子与谢允之的事,其实早已心知肚明。
“那你……”太后声音微颤。
皇帝从枕下取出一道明黄绢帛:"母后,这是为琰儿立后的旨意。"他目光深邃,"世俗不会容许两个男子相爱。若他们只是一时糊涂......您就断了这份念想。"
他轻轻按住太后的手,语气转为深沉:"但若他们当真情根深种......就成全了他们吧。"
太后接过那道沉甸甸的旨意,指尖在"立后"二字上久久停留。烛光摇曳,映照着她复杂难言的神情。





